3. 可堪孤馆闭春寒3
    季云参加京林的乡试,也就是去年的秋闱,那三日下来快要了他半条命,九月秋闱结束,之后一直到今天都是躺着过活。

    这种状态也着实是参加不了今科春闱了。

    次日,季云觉得好些了,才能继续同师季月说话。

    二人难得一起用膳,可席间聊的还是科举。

    他们知道再不说也没有多的时间说这些了,春闱在即,等开考也不过七八天了,师季月可能离开,甚至今晚离开。

    季云:“我的字昨晚阿月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知道阿月极聪慧,便不多说字和文章了。”

    季云再道:“考生中大部分认得我的,多是在秋闱见过我,届时让厌奴给你化妆,眼圈涂黑些……”

    季云的眼圈深,是被病痛折磨出来的。

    季云停了一下,笑看向师季月:“阿月,若真不得已要和人说话,尤其是京中世家子弟前来说话,你记得看着他们笑的时候,眉眼要温和。阿月笑的时候可真好看,但就是有些凌厉之色。”

    师季月心下微颤,他记得自己不曾对兄长展露出他在外头的一面,兄长如何看出那一份凌厉……

    师季月:“兄长,我会注意的。”

    “阿月,是我对你不起……若有来世我好好做你兄长,下一世换我护你。”季云放下筷子,看向窗外,如果不是他,阿月不会被季家人逼上这条路,也只有他的事能让阿月听话。

    只站在他身旁的厌奴知道,大公子是不想让师少爷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厌奴也跟着难过的低下头。

    季云猛咳一阵,师季月起身喊院外的大夫进来。

    一番折腾下来,等大夫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大夫看了师季月一眼,叹道:“少爷进去吧。”

    床榻上,季云的目光落在床帷上,听到师季月进来的脚步声,他笑了笑,气若游丝:“阿月,退一万步,我还是挺希望你帮我这次的……”

    师季月红着眼,他懂,他都懂。他们是双生子,季云的希望,他知道。

    季云与他不同,季云十多年苦读,每一日都是为了“上登天子堂”,进士及第是季云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季云的执念。

    而如今这些执念,都因突然复发的旧疾被粉碎,无论是大夫还是道士都说季云随时都有可能死。

    季云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他正在被他的这些执念一点一点的消磨着寿命。

    直到这一刻,师季月已经下定决心替季云参加今科。

    师季月闭了闭眸,再睁眼时眼若寒潭,却是龙光浮盈,目光坚定:“兄长等我。”

    季云惊讶的看过来眼里是哀伤:“阿月……你今日就走吗?”

    师季月颔首。

    季云失神片刻,随即看向床榻边是厌奴:“厌奴你是跟我最久的人,从今晚就跟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你的主子。”

    只有厌奴知道,大公子到底在对他交代什么,可他不敢哭,他怕他一哭,大公子的病就真的再也好不了了。

    厌奴紧咬着唇用力点头:“大公子你一定要保重,等厌奴回来。”

    ……

    “这都什么天啊,春闱都结束了还这么冷。”酒保从外头进来嘀咕了一句,抬头见到账房正坐在柜台前算账,他笑着跑上前来,“先生呐,春闱结束了,考生们马上回来。”

    账房头也不抬:“那有得忙了,你先去厨房看看,若是差什么赶快去补。”

    酒保瘪了瘪嘴绕道去厨房,恰巧见到靠窗的小道士正在喝茶,这小道士住了这么多天了,饭量不大,比他妹妹的饭量都不如,而且每天大清早就开始喝茶。

    酒保停下脚步,忽然说了一句:“小道长今日春闱结束了呀,您等的人什么时候到哇。”

    酒保一直以为辰方尊是约了人在这里汇合。

    辰方尊:“多谢相告,只是我不是在等人。”

    酒保:“啊?你不等人啊?你每天坐固定的地方,还起这么早,我以为你是和人约好了在此汇合呢!”

    辰方尊一笑:“看来让你误会了。”

    酒保赶着去后厨,便离开了。

    正这时陆续有考生回来了,辰方尊知道一会儿又得开始闹腾了正打算离开,只见有一少年骑马匆然而至。

    观那少年的体态,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戴着半块面具。

    他进客栈后和那账房说了几句。

    只听账房说到:“小兔崽子的这都过去多久了,你忘了拿的东西我还得替你保管不是?尽给我找事是吧!”

    少年气急:“你干嘛骂人!”

    少年原本也没有指望能找回,只是这客栈账房说话太难听了,他的火爆脾气顿时上来了。

    “行了,你别问我了我这里忙,你快走开!”账房本就被账本折磨得头大,也烦躁起来,“一件衣裳而已,我看你这穿着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奴才,你主子也应当不缺一件衣裳。”

    少年抬手指着他,又很快强压怒火放下手:“你……”

    辰方尊走过来,看了看那少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可是一件黑色的缎面鹤氅。”

    少年惊喜的看向她:“对的对的,是鹤氅华云缎做的,有些旧了,我记得还有补过的痕迹。”

    辰方尊了然:“是有些旧了,看来咱们说的是同一件,我去拿给你。”至于补过是真有补过,但这个她不好直说吧,那不是等于告诉别人她有打开看过。

    少年拿到鹤氅后连连道谢:“多谢道长,这鹤氅陪我们府……陪我主子许多年了,得亏找到了,真的多谢您,您看改日若有机会我请您吃饭。”

    辰方尊知晓少年只是说客套话,便婉拒了。至于当初是出于什么心思没有听账房的话扔掉这件鹤氅,大概是因为看到这件鹤氅内衬处多处缝,那针脚,走线的痕迹,让她莫名想到一个人的字。

    师季月的字。

    她在陇中时看过许多师季月的手稿,大多都是他写给宣禄王的信件,短的,长的,她看过许多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个诡异的感受,她才将鹤氅放到了一边没再管过。

    少年拿到鹤氅后,高兴的离开了。

    约莫三月中旬,辰方尊发现她的钱快花光了,如果不快点想办法真得落得去典当的地步,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用靛青色粗布包着的木盒子。

    她云游在外时常会被酒保杂役问起盒子里头放的是不是作法用的,比如桃木剑之类。

    她只觉得好笑,其实这里头只有一把琵琶。

    道观里除了几个道长,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名唤阿水婆,青云道长便是将她交给了这位阿水婆。

    儿时阿水婆不想管她,便扔了只琵琶给她自己玩,她没正经学过自己琢磨过来,遇到实在不懂的便跑去问阿水婆,阿水婆心情好时会教她几句,经年累月也学会了一些,直到阿水婆死前去道观后院将这把琵琶给了她。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原来你不止一把琵琶啊阿水婆。”

    阿水婆说:“好的自然要藏着,这把琵琶你若穷得叮当响了,拿去当也能当十几两黄金,你若节俭一些熬个十年也不是问题。”

    辰方尊没见过世面自然不信什么琵琶这么值钱,至多十几两银子。

    阿水婆:“我熬不过几日了,这琵琶就交给你了,你也不算我养大的我都没怎么照看过你,所以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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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惦念我什么,将我安葬好后你就下山去吧,我知道青云老道死后你就想下山了的,是我多留了你几个月……去吧,阿辰,到底是年轻人,外面的世界也该去看看。替我再去看看大京……”

    “……阿辰,但我死前要给你套上一层枷锁,阿辰啊,到死都别脱下你这身道袍,做女人还是太难了。”

    这时再回忆起阿水婆,她猛地想起阿水婆当年说的是“替我再看看大京”。

    可是她又深觉自己记错了,十几年了,一定是她记错了。

    只是她仍然记得阿水婆死前也和她开玩笑,说这琵琶值十几两黄金够她吃许多年。

    她叹气,自嘲一笑。阿水婆仿佛是一眼看到她的穷酸……哎。

    也因再一次想起阿水婆死前的话,恍然意识到清明近了,也该给阿水婆和青云道长准备纸钱了。

    她得去找活干。

    ……

    四方台,虽是一处茶楼,却是大京中一处方术之士聚集地,很多术士喜欢在此地喝茶。三月十三,辰方尊已来过两趟了。

    是日,微雨,天气虽然渐暖,但大京落雨时气温仍是低的。

    她一身道袍一路走来沾着水汽,等她收了伞,走进四方台。

    见四方台上人多,各桌都坐满了人。

    目光正寻着,就听到一旁的争执声传来,许是有术士“斗法”,她正低头想笑,却又被那清冷孤桀的声喉吸引。

    未曾想,这一世。

    ——她刚见他,就见他在骂人。

    “物性质朴,而人性多诡,尔等竖子奸诈狡猾。”

    他靠着窗,微仰着下巴。

    仿佛是经年文字跃然纸上,他就这么鲜活的出现在她面前,也终于亲眼所见他的狂傲,他的狷介,他的不可一世。

    摘星台下那一声轰响,跨过岁月,再一次在她的记忆里炸开。

    石破天惊,不死不休。

    那心悸如鼓,她看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是前世,亲眼目睹他的死,带给她的震撼可以跨越无数年光影。

    可真实的师季月,鲜活的师季月,除了一张清隽容貌一身风雅气韵像月,一开口便与月无关了。

    应该是听到了这声低笑声,师季月才斜睨过来。

    是个道士,里着窄袖长白袍外套一件深蓝色长比甲,束腰的腰带很宽,没见过这么细腰的道士,看着身高也只有寻常男子的身高。只是小道士这张脸甚是清秀。

    只是她看他的眼神,与面前与他斗法的人大有不同,一眼看去才会觉得古怪。

    她看他的眼神,犹如……他思索一瞬得到一个答案。

    如他看季云。

    为什么会这样?

    因他突然停下那些与他斗法的道士突然说话声音拔高,言辞更加激烈。

    “你说谁奸诈狡猾?我物尽其用便是奸诈狡猾?你不讲道理!”

    师季月:“只恨不能榨干了去,用其物,焚其骨,渣滓也不留,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也是物尽其用?”

    “你不讲道理!”

    师季月挑眉,问:“我不是在和你讲?”

    对方老羞成怒,仿佛是只会这一句话了:“你就是不讲道理!”

    师季月勾唇一笑,起身离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是道士,我是术士,方术之士可懂?我从不讲道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辰方尊淡然一笑,他就是这样从不否认任何人对他的定论,他也惯常不否认自己对他人的定论。

    是,他霸道且一身狷介。

    ——重回大京再次见到他,虽然春日雨水黏腻,道袍永远像是洗了没干,但此时心情却是回来后最为松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