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可堪孤馆闭春寒5
    辰方尊站起来,点头一礼,答:“这是第二面。”

    如果加上前世摘星台过往,这是第面但于今生确实是第二面。

    师季月凝眉:“这么说上次是第一次见。”

    那为何她看他,如他看季云时,这般眼神,悲悯且复杂。

    他勾唇,似问非问:“不知小道长名姓。”

    她早就有与他结交之意,毫不避讳,落落大方的答:“辰方尊。”

    他似乎是思索片刻,又深看向她,确定了自己不认识她,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那你知道我是谁?”他莞尔,淡声问她。

    她愣了一下,没有上套,但也不想说谎,是故抿唇不语。

    她自然知道他。

    陇中窥月,耗尽阳寿。

    再睁眼便是来世今生。

    她果然还是无法拒绝一个跳出书册之外的鲜活故人,只是片刻间,她笑了笑,似有种认命之感:“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

    她没有说完,而是稍稍转身看向阑干外的满月。

    ——来煎人寿。

    这一次换师季月沉默了,可对方却是一身松懈,脸上有种……

    ——如释重负般的恣意。

    这恣意,让他有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可这恣意又有所不同,她的恣意还夹杂着其他,倒不如说这种神情极少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脸上看到。

    ——此人认得他。

    甚至还知道他的名字,不然也不会看向天外满月。

    他笃定。

    “辰兄弟,我且记下了,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若有改日,与你喝茶。”他点头一礼,转身告辞。

    “公子请稍等。”她突然叫住了他。

    四月状元揭晓,季云也是当月死的,具体日子她早已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前后没多久出不了四月,所以才会说季云三元及第没几天就死了。

    她不知道前世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有她的顾虑,她担心前世他经历的这次是劫后余生。

    他停下,还并未转身。

    “贫道知公子不信这些,但忍不住多嘴一句,公子近日小心行事。”

    她知道他就是季云,所以她说的是让他小心行事。

    如何小心行事,便是防止有人害他,或许过去她始终怀疑季云是因为太过耀眼被人害了。

    她这一句说的并不像那般装神弄鬼的道士言语,倒是像一个多年故友善意提醒。

    师季月蹙眉间,收下了她的提醒,浅道了谢。

    很快,这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四方台外。

    ……

    龚府后院开始动工了,之后一连几日都很忙,等辰方尊再来的时候已是四月十九日。

    是日她来时,以前师季月坐过的那桌围满了人,她虽然没瞧见里头,但也知一定是师季月来了。

    可她没坐下多久,只见四方台外传来马蹄声,紧跟着一声马匹嘶鸣。

    不一会儿一人匆匆进来大喊:“公子!公子!!出大事了!你给我出来啊!”

    少年边走边用手扒开挡着的人,急得火冒三丈。

    “在哪!在哪!给我出来啊!”他见当着的人如此多,突然破开嗓门大喊,“出人命了啊啊啊啊啊!”

    这时台前静默一瞬,突然都让开道来。

    等少年挤进来的时候,师季月已经起身,朝着少年的方向走来,不等少年多说什么,他已快步出四方台。

    有人要追上去,全都被少年拦下了,等听到外边骑马远去的马蹄声,少年才长吁一口气。

    辰方尊也认出来了这个少年:“是你?”

    那日来客栈找回鹤氅的少年啊。

    阿松看过来,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啊!是你啊小道长,我还说请你吃饭的,只是这几日太忙了,哎!”

    “是出了什么事吗?”辰方尊问。

    阿松将她带到一边,低声道:“我那公子,他的一个亲戚病重了,我过来叫他赶紧回去的……先不和你说了,对了我叫阿松,你叫什么,我改日来找你。”

    辰方尊却笑道:“你家公子知道我的名字你且去问他。”

    “啊?”阿松虽然有些懵,但来不及再问仔细了,他躬身作揖转身就离开了。

    辰方尊想着阿松刚才的话,脸色一白。

    她立时想到前世季云的死。

    可季云怎么又成了师季月的亲戚?

    ……他,不会是替考的吧?

    然而这一晚,不止辰方尊猜到了师季月替考,就连这天下的九五之尊,皇上也知道了。

    替考是死罪。

    即使此刻皇上将师季月斩于明沢殿上也无人敢置喙。

    可这一次前来给师季月求情的人是师季月的老师,潇湘郡守洛宓。

    殿外宫人匆忙禀告:“皇上,潇湘郡太守洛宓洛大人求见!!”

    皇上是没想过洛宓会在此时出现,可皇上何等精明,只是一个眯眸间已清楚洛宓应该是在会试放榜后就从潇湘动身了。

    也只有师季月的老师能在会试文章流出后,只看到文章就认出是师季月所作。

    洛宓进来后跪地三拜,倒是不曾废话,直接说:“皇上当年许臣一个恩典,说无论臣提什么都会答应。”

    皇上气急:“那是因为朕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会提无礼的要求,但你现在给朕睁大眼睛,你教出来的崽子他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替考!其心可诛!”

    “皇上…臣求您饶他一命。”洛宓仍旧面不改色的说完这句,“拿当年那个恩典求您。”

    皇上睁大眼睛似惊怒,又似失望至极,他几乎是捂着胸口道:“洛宓啊洛宓,你可知你洛家那个恩典他是你亲爹亲哥你姑妈,你养祖母用命换来的!为了这不值钱的竖子,你值当吗?!”

    “他是臣的学生,最好的学生。也果真是如臣所料,状元之位唾手可得……臣想皇上也很喜欢他的文章。”

    跪在一旁的师季月早已哽咽,双目通红几近落泪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聂师兄,如今却亲耳听到老师说他是他最好的学生……

    说起文章,皇上怒极而红的脸顿时黑成锅底,怎么生气都改不了一个事实,状元是他的御笔勾的!

    “……”

    洛宓总能说的他哑口无言。

    ……

    皇宫外,夜正桥畔,师徒二人临江而立。

    洛宓时年三十五,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但他父亲名字却是大京家喻户晓的。

    洛北川,封天策上将,虽然人们喜喊他北川将军。

    若是此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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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辰方尊提起这个人,她是一点不陌生的,因为这个人也死在陇中,是尸骨无存,如今的天策上将墓只是一座衣冠冢。

    皇上怜悯洛宓,便许下皇恩给与他一个恩典。

    而今洛宓为了师季月用了这个恩典。

    “十五岁时我想参加科举,问老师时机可到。老师信中回了我四个字‘潜龙在渊’,那时年少虽有不甘却也放下了。”

    “十七岁时我想去追随镇南将军的队伍南下茶郡平匪,老师又寄我八个字‘书生妄言,自寻死路’。”

    “我每每逢事皆是问过老师之后再做决定,只这一次……”

    “老师,为什么,我不值得。”

    洛宓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明日就要去找宣禄王了,从此以后你的做好宣禄王的幕僚啊。阿月,我时常担心有一日护不了你和阿肃。”

    洛宓又道:“你觉得我喜欢阿肃多一些,那是因为我年长他十岁不敢苛责于他,而我年长你十六,我十岁时生不出阿肃那么大的孩子,放在民间十六倒是可以生出你这么大的孩子,我自然可以对你严厉一些……”

    因为他将他看作儿子一般。

    师季月虽说无言以对,但眼眶仍旧是红的,哽咽的说不出话。

    “你啊,一身傲骨别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对谁都是这么强硬使不得的,以柔克刚,以柔克刚,为师教你多少次了,哎,真愁人。小铁人,到时候看谁把你给融了!”

    “……”师季月无语,但眼睛仍有些酸胀,似有泪光闪烁。

    “行了,回去吧,为师保下你就是赚了,至于季云,你心里早做打算吧。”洛宓是想告诉他,皇上不会放过季云,替考是死罪,他与季云总会死一个。

    闻言,回过神来的师季月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上马,向京林方向狂奔而去。

    “阿月!”洛宓看着他的背影唤了几声。

    ……

    火光,漫天的火光在黑暗里,焚烧,恣意,热烈,仿佛业火照亮忘川。

    季家祖宅失火了。

    晚了,太晚了。

    师季月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具焦尸。

    这一整夜积累的悲伤,在此刻决堤,任他一身恣意傲骨,此刻也熬不住这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连唯一兄长也离他而去,他再也没有哥哥了。

    再也没有哥哥了。

    “他生前那么爱干净爱漂亮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死了……”他已是泣不成声。

    本来在抹泪的祖屋管事突然大吼一声:“快快去叫大夫,师少爷晕过去了!”

    是何等的悲痛欲绝才会让当年赤手空拳上山打虎的潇湘少年郎哭得晕死过去。

    这时对面那漆黑的巷子,一只大手按住轮椅上的人。

    “你如果现在出去,一切都功亏一篑了,此计虽险但能保住你的命,还激起了阿月的仇恨,对我们季家总归是好的。”

    轮椅上的人无法开口说话,他紧闭着眼,有时候他想只恨不能死了,若是真死了倒也干净!

    只是他如今越发清楚,他不能死,他若死了,谁来帮阿月,没有,没有人会真心帮阿月。

    那阿月就真真正正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一滴泪滑落他被烧毁的半张脸,他的脸似乎有些疼,但他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