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季月失踪了,自季国公府传出季云死讯后,辰方尊再未见过师季月。
等四月二十五,季国公府定的给季云下葬的日子。
龚夫人需要提前给季国公府送去四十九盏缟素宫灯,也正好让辰方尊找到了一个去季国公府的机会。
龚夫人看过来:“辰道长,你是因为季公子是三元及第,才想过去看看吧,我懂的。”
辰方尊跟着尴尬的笑:“……这都被您猜到了。”都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不是么,只要能去季国公府看一看,现在说季云对她有恩她都会点头。
龚夫人笑意更大了:“看不出来辰道长原本生就一副笑颜,这一笑眉眼弯弯如春风和煦,只是奇怪往日怎么不大爱笑呢……”
辰方尊身体微僵,下意识的伸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有些疏离的浅淡笑意。
若不是龚夫人提起,她都快忘了,她原本是爱笑的,甚至也曾年少赤忱好管闲事,却也总因此扯进他人因果里……
也许这和上一世她无聊孤苦的前半生有关,飘零半生,未入大京前每一日都是重复着赶路游玩练字。
她起初是离群的野马,后来又为了合群汲汲营营,却再也不爱笑了。
……
四月二十四日,季国公府长公子季云下葬的前一日,辰方尊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只是脱下了外边的靛青色长比甲,换作一件玄黑的半臂长褙子,那褙子后边绣着的是一个半尺大的八卦图。
辰方尊去的时候手里提着缟素宫灯,跟在龚夫人后边。
季府的李管事百忙之中也瞥了来人一眼,对龚夫人道:“哪里来的小道长,好生得俊。”
龚夫人知道他是客套话,却道:“俊俏吧,正在考虑要不要收做干儿子,又乖又机灵。”
她说着对辰方尊招手:“过来认识一下李管事。”
辰方尊走过去对李管事一礼,微抬头的时候觑见这李管事的脸,她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眼熟,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大京这种长相的人很多吧。
李管事看仔细了又是赞叹了几句:“一身清贵,真的是道士?不是世家子弟?”
龚夫人笑道:“过了过了。”她是觉得李管事夸的略微有点过火,国公府的管事什么珠玉没有见过。
“我们不打扰您了,把灯送过来,给大公子上柱香便走。”龚夫人说着便带着辰方尊往前堂走。
李管事又看了那小道长一眼,总觉得这小道长的眉目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这双眉目在哪里见过。
辰方尊随人进屋,龚夫人随女客上去给季云上香。
辰方尊随着男客上前去,和她一道的男客递给她三支香,她接过其中一支,只差一点就想掰断了那支香。
还好一个激灵,她回过神又伸手去接男客递给她的另外两支。
他们道观穷,一支香总是掰断成两支来用,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外边太容易露馅了。
好在这一次“悬崖勒马”及时回神并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便是对逝者大不敬要得罪人了。
大概是觉得她行为古怪,那名男客似乎是盯着她看了一阵,她有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耳朵发烫暂时不敢看那人,只觉得那人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高不算特别高,至少没有师季月高。
辰方尊上完香,临出来时路过棺椁,她停了一会儿,发现棺椁已经用铁钉给封死了,她觉得有些奇怪。
也是此时,外边有侍从高呼:“叶国公府大公子二公子到——”
辰方尊几乎是呼吸一滞,她这陡然停步,龚夫人看了过来:“你怎么了?”
辰方尊连忙摇头,只道:“龚夫人我们快些走吧,我今日约了人去四方台。”
她与叶国公府的人擦肩而过,却又在钟氏兄弟二人彻底走过之后,微偏过头。
她的余光似乎看到了那个当年挚友,曾经义结金兰的挚友。
不过片刻,她回收回目光,快步走出季国公府。
此时,她尚不知她双眸冷然,瞳中如藏有困兽,似要将那锐利迸发,红光射牛斗,白刃凝风雪。
流放陇中,早已磨灭她天生生就的那副笑颜。
许多时候她都在问自己配不配笑,活成如死水一般的人生到底配不配笑……
可是她连一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
她是一个孤儿,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娘亲为何在汉中道观生下她,又消失于汉中春日的风雪里。
她那一生过得稀里糊涂,不知来路,不明归途。
青年得一挚友,得进文华殿从此一日三餐有了着落,可最终客死陇中……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怎么那么白。”龚夫人撩开车帘看向骑马走在马车旁的辰方尊。
辰方尊回过神来摇头。
龚夫人:“我真担心你走神把我家马儿给撞死了。”
“……”辰方尊原本一脸愁云不散,此刻听到此句没给忍住,笑出声来。
夫人是想让她当心骑马别撞了,却只说别撞死了马儿。
何等玲珑心。
龚夫人:“笑了就行,笑了就是真没事了。”
辰方尊结合记忆,推断出师季月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大京了,宸戈二十二年秋入皇极观,也就是师季月从五月到九月都不在大京。
他去了哪里,是回了一趟潇湘,还是……宣禄王的封地?
辰方尊多少有些在意。
从陇中窥月至今,他曾是她的意志,也是她的琐碎。
或者说她最在意的是,此番他是不是劫后余生,甚至害怕他比上一世死的还要早……
仿佛只有师季月活着,她就能相信命是可以改的,她也能活也能改命。
上一世也许季云死后龚夫人来过,但她不知道季云更不知道师季月,所以她没有来过季国公府。
这一次,她来过了,也提前与钟氏兄弟擦肩而过。
……
季国公府后山一处楼阁,白布挂满勾,清泠上孤楼。
师季月抚琴一日,没有停歇,似乎是要将手指弹出血来。
聂肃从前边过来,见他如此叹气再叹气,说了许多旁的事,只想师季月能暂时放下。
可最终还是等到师季月一句:“前边如何?”
“……”聂肃又是一阵叹气,回答他,“一切有季国公府的人你不必操心。”
意思是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哥最不喜欢道法?”聂肃问道。
师季月未抬头,只说了一个:“嗯。”
聂肃拍了拍膝盖:“这就对了,刚才前边我遇到一个小道士给你哥上香,害我错愕了半天。那他不是你哥的朋友他来祭拜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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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师季月:“许是慕三元及第之名而来。”他虽然如此说,却也蓦然想起四方台上遇见的那个小道长。
辰方尊曾提醒他近日行事小心,会是这位辰道长来了吗?
说起这三元及第,聂肃只觉后牙槽开始疼了,到嘴边的状元被这小子给抢了,无妄之灾!流年不利!
他只差说:看吧,你我二人两败俱伤,到底图什么。
当然这都怪季国公府,该死的季家老儿!
师季月知道这师兄在想什么,微抬头就看见聂肃龇牙咧嘴生闷气的模样。
他不再抚琴,乐得躺着榻上,一时笑得恣意也狂妄。
聂肃胀红着脸出现在他的头顶:“师季月老子和你拼了!你给老子死!”
“哈哈哈哈……”
“还笑,你笑个锤子啊!老子捶死你!”聂肃伸手掐住师季月的颈。
世人皆道,潇湘才子,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师季月:“洛宓十年心血,所出潇湘二公子,笑煞旁人也,哈哈哈。”
见他笑得如此大声,聂肃忍不住骂:“一个替考死罪。”
师季月:“一个只会骂人。”
聂肃:“你一个粗鲁之徒,打虎小儿!”
师季月默了片刻,似在回忆当年鲜衣怒马,从潇湘前往武陵打虎时的场景,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放缓:“你啊,一个好色之徒,有贼心没贼胆……”
原本已平静下来的聂肃脸一红:“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师季月眼眸平静,语气冷冽如初:“师兄,自我失去兄长后,便愈发觉得,昨日不可追,斯人难再得,师兄若是喜欢那杨姑娘,便早些去提亲。”
想到这里聂肃一脸愁容,“如今一身清贫,于大京尚无立足之地,更无安身之所,又怎敢误此佳人。”
师季月叹道:“师兄说穷酸话的时候倒是文雅。”
“你……”聂肃的后牙槽又开始疼了。
聂肃深吸一口气,此前数番欲言又止,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阿月,师兄说话素来难听,也不怕再得罪你,季云兄弟身体不好,生死早已是定数,而你被这些人逼得死里逃生一场切莫再因为此事意气用事,季家祖宅的大火你权当是场天意,是季家人的报应。”
少顷。
聂肃听到外边的钟声,从榻上下来,站在窗边久久不能回神’,叹道:“阿月,你什么时候走。”
“可能明天,可能今晚。”
聂肃:“你总是这么说。”
他显得不知所措,许久低着头道:“阿月,你可得活着回来,替考的事老师与我,都不怪你,你是被逼的,这世上还有能逼你的人,也只有这季家了,这些人真是叫人嫉妒……”
师季月无法给他承诺缓缓闭上眼睛,这一闭竟然是小睡过去,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他暂且不懂皇上将他指派给安禄王是何心思。
他与安禄王是旧识,他十三岁时在武陵郡遇见宣禄王,那是第一面。
此后有数次风月相会,曾经潇湘夜雨,渡江共游蛮荆,不至于是好友,但也是相看顺眼的故人。
但三年前宣禄王寄信邀他来大京,是有意提携他进国子监读书,那时他婉拒了。
兜兜转转,他还是成了宣禄王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