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吾自沉浮吾不休6
    宣禄王从明贤殿出来,见师季月不在秋月门处,秋水长亭内也无半个人影。

    宣禄王骑马出宫,至皇宫外夜正桥畔,果见那人的马儿停在河堤处,那人一身青衫落拓,半坐在堤坝边上。

    青衫是朝中低阶官员的常服,唯独穿在师季月身上拥有此等风骨。

    宣禄王走近的时候,嗅到淡淡的青梅酒香气:“何曾想阿月不等本王,竟然是先行一步偷饮。”

    他这一身沉郁心思,宣禄王老远就能嗅到,如此说自然也是为了宽慰于他。

    宣禄王是惜才之人有贤良美名在外,却也绝非是表里不一,他确实爱才,但也只爱惜如洛宓、师季月这般的。

    洛宓年长宣禄王一些,当年求不到洛宓,潇湘一游,也让他注意到了洛宓这个学生,只是当时师季月太小了才十三岁,他没好意思开口让他跟着来大京。

    等师季月年纪大了一些,他是掐着日子寄了信件,却被这小子给婉拒了。

    一连被师徒二人拒绝,宣禄王着实有些伤心难过。

    好在兜兜转转这小子还是回到了他囊中。

    宣禄王不知他心中郁结因何而起,只是问道:“阿月,还有酒吗?”

    师季月怔了怔,随即将怀中竹筒递来。

    宣禄王打开竹盖,叹道:“好香的青梅酒,竟然还夹杂着初雪的香气……”

    说话间宣禄王仰头灌下一口酒。

    宣禄王,皇上最小的儿子,他与皇上长子已故的齐王相差二十多岁。他虽有贤名,但各方面资质放在人才济济的大京城里属实平庸了一些,也因为其母亲杨答应位份过低,成年后册封时只封了郡王,与燕王、秦王、晋王、韩王、宋王等亲王相比着实有些可怜……

    可宣禄王有他自己的本事,他会看人也知道惜才。

    宣禄王看中师季月,因为他知道师季月与朝中其他人不同,如今的朝堂在经历宸戈四年的夺嫡之争后的十几年里,万马齐喑一片死寂,又有汪育李副相等宦官宠臣联手祸乱朝纲。

    “今日说起陇北马匪作乱,又是一个都不敢站出来,这只是千人不到的马匪竟然让他们怕成这样哈哈哈。”宣禄王晃了晃手中的竹筒。

    师季月淡笑:“殿下若忧心陇北之事,大可派我去。”

    宣禄王的眉眼愈发深沉:“不!如今留你在京,许你进皇极观是让你对付李相副。你的命得留在大京……况且千人马匪好对付,如他这等宠臣却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大抵是微醉,师季月的话也多了一些:“殿下,我曾在陇北军营生活七个月,这事虽查不到但陇北驿丞许遮是知晓的……殿下倒不必担心我死在战场上。”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死在战场。

    宣禄王凝眉看过来,见他微垂着头,如画眉目醉眼游离。宣禄王轻笑出声:“阿月醉了,回去吧。”

    他压低声音:“殿下,我没有醉,李相副与汪育是一路人,他们的背后有皇上有盛太后,还有已故的齐王殿下,汪育与太妃曾有私仇,时隔多年还是杀了太妃,他们这等人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宣禄王:“你怎知汪育与太妃有私仇。”

    师季月:“府中旧人曾告诉我,二十六年前,汪育落难时曾小住师府,我曾祖对其有一饭之恩,可之后汪育失踪,曾祖父再见他时已是宫中太监。汪育与京林林家有死仇,林家在被清算前将小女儿送进宫给先帝为妃祈求逃过一劫,最终林氏家主在被清算前自杀,我只是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汪育也不曾放过这位太妃,所以突闻皇极观失火我并没有想到是他。”

    汪育这般心思,非常人能比。

    此时宣禄王听完也觉脊背发寒。

    那位林太妃是京中传言里的一日皇妃,她只做了先帝的妃子一天,一天后先帝驾崩她成了太妃。

    李相副与汪育私交甚笃,他二人是皇上跟前最亲近且信任的人。

    师季月不知宣禄王与李相副有什么仇,但他清楚想摧毁李相副不是一朝一夕,不然宣禄王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李相副动手,甚至宣禄王不敢在旁人面前展现这一份恨意。

    宣禄王将竹筒还给师季月,他甩了甩袖子从草地上爬起来。他是个皇子曾经不受宠,是近几年皇上突然注意到了他,他有时以为自己是受宠的,可一旦与皇上相处时间久了,他又会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受宠。

    尽管他如今是皇上在朝堂上提及最多的皇子,可他依然不敢行差步错。

    师季月跟着起身。

    宣禄王:“随我去京郊行殿。”

    师季月颔首,缓步走在他身侧。

    宸戈四年的宫变之后,皇长子燕王已死,二子秦王足不出颍川已有七年,三子晋王一家全都被贬为庶人,四子韩王各方面势力保全最全在朝中也任要职,过去燕王和秦王的人大多都投靠了韩王。

    剩下的皇子里还能提到的只剩下宋王,但宋王寄情山水未在朝中任职,是个货真价实的闲散王。

    如此一来,最有实力的四个皇子全都被宸戈四年的宫变波及,母族身份高一点宋王又选择了隐退做逍遥王,唯有宣禄王宸戈宫变时年纪尚小,没有争权夺嫡的黑历史,故而皇上近年喜用宣禄王。

    但皇上的喜欢是一时的不会长久,而宣禄王能做的,是在皇上还喜欢他时,解决掉李相副。

    宣禄王为了能解决掉李相副已等了十七年。

    宣禄王住进京郊行殿的次日清晨,便有人前来。

    师季月站在阁楼上目光从树荫缝隙里向下看去,看到刚刚走过去的几人,走在前面的是杨阁老还有杨阁老的长子。

    宣禄王的生母杨答应若是与杨阁老出同族,身份不该这么低。

    今日一见,师季月也算明白了。

    杨阁老的姐姐杨荣洁是晋王的生母,当年宠冠后宫宫的杨妃。

    杨妃死后杨家又从家族中寻了一个宗族女进宫,正是杨答应。宣禄王出生的日子是杨妃死后的次年。

    晋王失势被贬为庶人,杨府如今帮衬的是宣禄王。

    ……但也恐怕这只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假象。

    宣禄王今日既然让他看到这一幕,是有意透露给他杨阁老父子与他有往来。

    师季月垂下帘幔向后退了几步。

    宣禄王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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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杨家宗氏女所出,但晋王未死只是被贬为庶人了,杨阁老是晋王的亲舅舅没有理由不帮晋王,况且晋王还有儿子,皇上可能与晋王有嫌隙,但对于皇孙,皇上若想管不过是早晚的事。

    “师大人,晋王的独子贺涟如今已有十八岁。”屏风旁的男人小声说。

    晋王贺灵人造反时身边只有一侧室,侧室为其育有一女一子,晋王被贬为庶人后,朝中已是无人敢嫁,所以这些年来晋王未娶妻也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男人又说:“昨日,皇上对殿下提起,是有意想召见贺涟。”

    杨阁老此番来,是想让次子杨弘随宣禄王去茶郡接贺涟来京。

    师季月只是问道:“殿下什么时候出发去茶郡。”

    方荆上前一步,对他拱手一礼:“殿下即刻就走,方荆会留在大京中协助师大人。”

    “你姓方?”师季月微凝眉看过来。

    方荆不明所以,只是点点头。

    ……

    九月十一日,晌午,龚夫人正与几个账房先生对完账,见辰方尊进来。

    一人突然道:“辰道长你说你从汉中来的,可我早就想问了,你这口大京官腔……”

    闻言龚夫人也看向辰方尊,初见时龚夫人问的不多,只当辰方尊是从大京出发四处云游去的,前儿说起来才知她是从汉中走来的。

    可这一嗓子大京官腔,倒像是在大京朝廷里沉沉浮浮数年练出来的……

    还有辰道长开口的时候不经意间流出的一些雅词,放在旁人身上也是斟酌后才会用的。

    辰方尊脸色微白,前世在文华台呆了那么久,一些习惯是改不了的,她垂眸一笑:“观中带大我的道长是大京人。”

    青云道长确实是从大京来的,只不过青云道长不曾沉浮于官场。

    账房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龚夫人的目光追随辰方尊一圈后,岔开话题说:“昨日叶国公府,安夫人提到你了,说月底府上有酒宴让你过去,看来她是记住你了。”

    能与国子监丞府结交对辰方尊来说是好事,辰方尊回大京其中一个最想见的人是国子监祭酒。

    这段旧话就要从青云道长和观中道祖说起了。

    青云道长继承前几任道长遗志,整理本观道祖方圆遗留下来的文稿,编成一本《方圆奇门术》,内含天文历法、山川地理、堪舆、预测术法等。

    前世她死前也未等到这本书发行,她也曾托钟述环等人将此书交给国子监祭酒。

    再之后流放陇中途中拿出最后的积蓄托陇中驿丞派人问过,只得到一句国子监祭酒说再等等。

    前世她未曾见过此人,对方是从三品大臣,官阶高她许多,等她好不容易官至五品离流放也不远了。

    “多谢夫人,月底酒宴必然赴会。”

    龚夫人见她眼底些许青黑,又笑道:“怎么像没有睡好的样子?”

    ……为那可悲可叹的困扰她彻夜的身世。

    辰方尊想,她合该去找师季月的。

    也许让她重回大京二月春闱,让她四方台上遇见师季月,是想让她做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