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方尊回忆起那个眼神。
前世,在叶国公府钟述环的冠礼上,那个人初见她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惊诧也有复杂。
叶国公府的老夫人,钟述环的祖母。
钟述环的母亲是这位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婢女,虽说是婢女却是按照小姐规格培养的,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所以钟述环与其妹妹是深受老夫人杨氏喜欢的。
到了这一世,她才后知后觉当时那位老夫人初见她的震惊,不是因为她这人这张脸,而极有可能是因这个小方包!
当时她还以为杨老夫人那么看她……是因为她与钟述环有三四分相像的缘故。
倒是她大错特错了……
辰方尊的气息已是紊乱,捏着马缰的手越来越用力。
小方包是她做的,世间只有这一个,方包没有问题。
那就只剩下做方包的布料有问题了。
或许织金缎的纹路有异样?又或者整块布料全都是破绽……!
她深吸着气,不知是不是骑马太快的缘故,她只觉得心跳很快,快到让她无法承受。
她试着慢下来,发现心跳依然很快,她吸气,呼气,不得平静。
脑中那道门就要被她触碰了,可她没办法平复心情,没办法静下心来继续想下去……
这块布是阿水婆给她的,她不知道阿水婆为什么给她,却记得那是她长大后第一次问起她母亲的事之后,也是在青云道长下葬后。
那时她以为是阿水婆怕她难过,所以拿了一块极好的布料哄她开心。
彼时她想了好几日才将这块布做成了小方包。
做好后也没有佩戴过几次。
只是今晨龚夫人赠给她一套绸缎道袍,她觉得其他配饰着实太素了搭着不和谐,才想用这个同样看着华贵小方包来搭。
冷风拂面,辰方尊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有些承受不住,一勒马缰停了下来。
这一停下来,诡异的恐惧感受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她的身体,让她险些坠马。
阿水婆给她的这块布,极有可能是当初她出生后用过的襁褓,也极有可能是她那生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倘若她有属于她的身世,而前世她进入叶国公府这一日,也是她的身世被一些人知晓的时刻。
只是上一世的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可如今她还能去找谁问这些,恐怕只有刚才发现什么异样的师季月了。
师季月应当是有急事已经走远了,也只能再等他来四方台了。
只是,从二月回大京至今日,她总算有了一条线索。
或许叶国公府那位老夫人是知道她的身世的。
以往只觉自己与钟述环有三分相像,如今大胆再想,她甚至可能与钟述环有血缘关系。
若果真如此,那她流放陇中的事可能更加复杂了。
想到这里辰方尊已是满头冷汗。
毫无根据,便是庸人自扰。
她不想再为这等没有证据的事伤神,否则一切于她不过是煎人寿。多思虑一分,多伤身一寸。
手抚上心口,陇中苦寒之地积累的寒气、郁结会断送心肺,上一世夺走她性命的是肺痨,她忍受过日日咳血,也最终在死前一把火燃尽自己的一生。
可她回来了,是带着未了的余恨,也绝不会再轻易死去。
她不关心自己的身世,只关心上辈子是不是死于别人的算计中。
……
离开四方台后,师季月回皇极观,见得观中小藏经阁内已烧成废墟,大理寺和光禄寺的大人前前后后来了好几人,盘问了一日刚走。
同僚告知他未见李相副等人过来,宫里只派了几个太监来清理烧毁的地方。
师季月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起火的地方在小藏经阁东南角,而值夜的两人在小藏经阁正中的书桌处坐着,看来是先被迷.烟放倒了。
师季月想了想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也只有宫里一个先帝的太妃薨了,偏生这人是吃丹药死的。
师季月从皇极观出来便去了季国公府后山阁楼,聂肃已在那里等候他一日了。
月色幽寒更深露重,师季月进阁楼时外袍上仿佛积了一层厚重水汽。
屋内聂肃撑着头困得不行,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惊醒过来,只是片刻他疾步而至:“阿月啊,你没事就好,听到皇极观的消息可急死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人连皇极观都敢烧!”
“也许是有人进小藏经阁内偷东西,又或者是毁灭什么证据。”师季月说着将手中提着的半只烤鸭放下。
聂肃双眸一亮,坐下抱起烤鸭一口咬上去,烤鸭肥油直冒,肉质松软,他享受的眯起眸。
“算阿月有良心……知道为兄赶过来见你,什么都没吃。”
“阿月,你刚才说是有人偷东西,会是什么人,偷什么东西?消灭证据又是何意?为什么要消灭证据?皇极观内藏经阁除了历法奇门相术长生丹石药方还剩什么?为什么我总感觉是有人要嫁祸于你,这不你刚进去就有人要烧皇极观,好死不死还烧死了人!”
“也许对方不是想嫁祸我,只是顺带发现能嫁祸给我,我若不进观,他还是会烧皇极观。”
聂肃一吓:“啊,为什么?”
师季月沉眉道:“我想对方是想处理掉那位太妃真正的死因。”
聂肃顿时想到,前头几日有位太妃吃丹药死了,他道:“是药方?他们偷走了在皇极观内存着的药方?是怕顺着老太妃宫里的药渣找到这个药方?”
师季月点头。
聂肃深吸一口气,盯着烤鸭猛咬了一口缓解紧张心绪。
师季月已大概知晓派人烧道观的人可能是谁了。
若是此人知道他与季云的事,也不足为奇。
但若昨晚此人火烧皇极观时私心想嫁祸给他,他心下会不爽。
次日,宣禄王回大京,师季月随宣禄王进宫,宣禄王向明贤殿去,师季月在秋月门等候。
师季月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深夜。
此时一身影从秋月门路过,来人一身黑色官服,身后未跟着一个人。
“汪大人。”师季月淡声喊他,只是一眼扫过去,他便唤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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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字。
那人脚下一顿,转身看来,笑道:“师少爷如何进宫来了,多年未见少爷似乎又高了不少。”
“汪大人本就是想要来见我又何必装作路过这里。”
汪育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向秋水长亭走来,他的目光在师季月身上绕了一圈,起初他仿佛是在打量一件艺术品,最终眼中的赞叹都化作一抹复杂深沉。
师季月看向他:“汪大人此番应该是要晋升了?”
汪育是从皇极观内出来的宦官,对小藏经阁再熟悉不过。丹药是汪育的人给太妃的,昨晚皇极观的事也是汪育派人做的。
汪育面上仍旧挂着淡笑,丝毫没有被人言中心思的慌乱。
须臾,汪育谦恭的说道:“师少爷,汪某从未想过嫁祸于人,此番出现在此,是希望你不要误会。”
师季月的曾祖父对汪育有“一饭之恩”,没几年得知汪育进宫做了太监,师太傅很是难过。后来汪育在宫中识字也是师太傅教的,这些年汪育一直称师季月为少爷。
汪育眸光闪烁,点头一礼后再道:“汪某告辞。”
看着汪育远去的背影,师季月手握得愈发紧了。
当年汪育也是这样告诉他的曾祖父,“侍郎大人的事,育不知情希望您不要误会。”
师季月的祖父曾担任兵部侍郎,是死在诏狱的,虽最终沉冤得雪,可师家就此没落。
那一年,师季月还未满五岁,几乎是一日之间看到师家数代人铸就的大厦倾倒。
皂靴脚踏过秋水亭的石阶,师季月唇角那抹淡笑还在,只是目光已渐游离。
匪为严霜苦,悲此明月光。
月光如流水,徘徊照高堂。
即使汪育欺骗他欺骗他的曾祖父,可汪育是外人,终归是伤不了他们什么,对付汪育也只用将其视作敌人,待日后找到证据即可。
可倘若他最亲近的人欺骗他呢?
……
是什么时候发现季云没有死的?
葬礼那日是聂师兄的一番话提醒了他,或者聂师兄发现了什么才用那番话来提醒他……
“阿月,师兄说话素来难听,也不怕再得罪你,季云兄弟身体不好,生死早已是定数,而你被这些人逼得死里逃生一场切莫再因为此事意气用事,季家祖宅的大火你权当是场天意,是季家人的报应。”
聂肃虽生性不羁,但也不是毫无分寸之人,当日聂肃不怕激怒他也要说完这番话。
他当时便心中起疑。
师季月抬头看向天空,紧闭了闭眼,似乎眼眶是发红的。
在他离开大京前,他折返灵堂去看了季云的棺材,他单手举起棺材确定里面是空的。
可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老师洛宓那日会提醒他皇上会对季云动手。
所以选择入皇极观也有这个原因。
他不该怀疑老师与季杳一起设局的,可是无论怎样想,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这世间,他还能信谁?
他苦笑,垂首之际一行清泪滑落脸颊。
匪为严霜苦,悲此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