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散衙的时间,天空稍暗淡了些,两个侍卫听见敲锣声,将宫门推开。
今年是个雨年,才刚刚开春,南边便已经发了几次大水,长日不断的雨水冲坏了河堤,淹没了好几个村,奏折都是成堆的往宫中送。
接连几日宫外都停着许多马车,都是被圣上叫来商议和出注意的臣子。
户部尚书之子陈意往外走,将每辆马车都打量了遍,他很快定下目标,便朝角落里的那辆马车走去。
“诶——”原本缓慢的步调变得匆忙起来,陈意往前跑:“陆兄,陆兄你等等我。”
车夫是知道他是尚书之子的,今日宫宴圣上礼邀了不少大臣,他大概也是跟着他爹一同来的,只是不知为何,竟一人落了单。
车夫便有些为难地放慢速度,陈意顺杆子爬上去,拉开车帘往里钻。
车内比想象中还要整洁,柔软的地毯铺在脚下,中间摆着几案。
这还是陈意第一次借坐陆祁的马车,格局到比旁的大人讲究些,但陈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以他爹和陆大人的关系,他也就随意坐了。
“陆兄,我爹今日走得太快了,反正也顺路,我等会儿自己下去就成。”
“你随意。”陆祁态度平平,话落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面前几案上用茶杯压着一封信,他抬手将茶杯移开,慢慢悠悠展开信纸。
某种方面来说,陈意是一个很没有边界感的人,不然他爹也不会这般嫌弃他。这会儿听主人家说随意,他到也当真,一点也不避讳地去看那信。
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他扫了眼,陆小姐是谁?
这信有些长,从她几时出门写到几时几时进了哪家店。
他还想继续往下看,信纸却忽得被人叠起来,纸张揉皱的声音很轻,是陆祁将这封信重新压在茶盏下方。
“这谁啊?”陈意顿时有些好奇了:“也姓陆,是陆大人你的哪个亲戚?”
“是我妹妹。”陆祁平静地回答他,没多说什么。
“亲妹妹还是表妹?”
陈尚书其实是个稳重性子,陆祁偶然间听人也提起过他的嫡子陈意,今日一相处,感叹原来现在的小孩儿都不是个稳重性子。
陆祁也是养过孩子的人,现如今对着小孩还算有耐心:“亲妹妹。”
“哦,”陈意点头,但他没听父亲提起过陆大人还有亲妹妹,“不对啊你哪里来的亲妹妹?陆将军前些年都……”
“我养大的,”陆祁侧过头终于给了他个正眼:“还不够亲?”
“啧这有什么好嘚瑟的,”陈意撇嘴:“我还能让我娘再生一个真亲的呢。”
陆祁没有再搭理陈意,但他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会吵闹一些。
车内寂静下来,马车却沉入闹市,最后在一栋高楼面前停下。
这是整个上京最大的首饰楼,一共三层,陈意自然也认出,但他没下车。
他方才看了信,此刻便不愿意走人,也想看看信上的人,跃跃欲试:“我爹还没和我说过,你让我看看你妹妹再走。”
陆祁抬眼扫过去:“下车。”
“好吧。”陈意倒也没有那么厚脸皮,知道人家要接妹妹后便拉开车帘打算走,他上半身探出去,陆祁便跟在他之后也下了马车。
两人站在街边,下一瞬,一阵裹挟着花香的风掠过,一同而来的是少女银铃般地笑声:“哥哥。”
陆念安穿着鹅黄色长裙跑来,在三月的春天,这颜色实在是亮眼极了。
她是个急性子,跑得太快有些收不住,陆祁不得已扶了下她,便收回手后退一步:“阿念。”
“哥哥,我好像忘了和阿姐道别诶。”陆念安想起什么,一回过头,便看见还站在原地,表情有些生气的家姐。
她又跑回去,匆匆忙忙。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难以消磨掉的精力。
“别说你和你妹妹站一起还挺配。”陈意竟还未走,走上前又同陆祁寒暄。
陆祁不悦地看着他,他不知陈尚书是如何教出了这样的儿子。
“其实我也是开个玩笑嘛,那你觉得我和你妹妹怎么样。”
陆兄这眼神像极了他父亲那个岁数的人,连玩笑话都听不了一点,陈意笑嘻嘻换了一个说法,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面的陆念安。
闻言陆祁眉头皱得更深。
他当然不是封建的家长,以后也不会过多干涉幼妹的感情。
只一点,两个不稳重的小孩如何相配?
陆祁回绝掉:“你父亲带你进宫是让你来学习的,明日我会和他谈一谈。”
陈意:“……”
这也不必去告状吧?
气温回暖,连街角都比平日里热闹,陆念安同家姐认真道别后上了马车,室内铺着毯子,她踩在上面,觉得很柔软。
“方才那人是哥哥朋友吗?”
马车往前,车内有轻微的晃动,陆念安肩膀微颤着,在后知后觉想起还有一个人时,她抬眸望向兄长的神色有些懊恼。
“我好像忘了和他打招呼。”
陆祈将车帘拉开透气,一边回答她:“不是。”
他言辞简洁,触在帘上的指骨骨节分明,拉开帘的同时,未往外看一眼,就像他也从不为多余的人做解释。
“哦。”陆念安心里好受了些。
很快经过一个转角,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过头饶有兴趣地往外看着,闹市的街边,有叫喊着买冰糖葫芦的行商,有固定在一边小贩,有些桌上摆着团扇,有些桌上摆着一连串的花灯,竹条撑起薄纸,花灯被做成了各式形状。
陆念安喜欢看这些,哥哥也亲手给她做过花灯。
“今日去赏了什么花?”
正看着花灯,耳边冷不丁的落下这句话,她一愣有些迷茫。
她赏了什么花?她今天有赏花吗?
抬眸对上兄长平静的神色,陆念安忽然意识到,昨晚家姐递过来的信函上是写着“赏花”来着。
春日的街上,时常能看见粉色落了满地,于是陆念安说:“桃花。”
陆祈不再说什么,沉沉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马车内忽得只剩沉静,气氛微妙,陆念安未曾察觉到,甚至兴奋地指着外面:“哥哥我们买点糕点带回去好不好。”
没听到回应,她转过头看兄长,又唤他:“哥哥?”
那人却不说话,半响后,点了点头。
马车停靠南街角边上,这家点心铺坐落在巷子的最深处,这显然不是一个显眼的位置,还好有些铺子它并不需要,因为只靠老顾客便能将生意做上几十年。
散衙的时段正是日落时,人影逐渐退散,在上京叫卖的行商有多数都要回村,守店的小二坐在长凳上,也正打着瞌睡。
他打算卖完最后一些就将铺子关上。
迷糊中瞥见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开口,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好,我要一些桃花饼可以吗?”
店小二瞌睡散去,起身往一边走,守了一天店他有些疲倦,瞥见托盘上盛着的几块鲜花饼,他开口:“这位女郎,今日余下六块。”
“劳烦都装起来吧。”陆念安对他微笑。
“好嘞。”店小二听见这句话打起些精神,一手撑开油纸,包住余下的桃花饼,又利落地系上麻绳,捆成四四方方的模样要递给陆念安。
陆念安抬起手,指尖触上油纸包时,身后传来道清亮的女声:“掌柜的,我来取桃花饼。”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拿着油纸伞进屋,雨水睡着往下滴落,她抖了抖伞,解释:“今早便让你帮我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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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家小姐还等着呢。”
于是店小二看看手里的油纸包,又看看面前的几人,彻底清醒了,精神了。
方才眯起来的眼睛此刻瞪得老大,店小二犹豫了下,试探性看向陆念安:“这位女郎,您看是不是……”
“没事的。”陆念安清楚先来后到的道理,她收回手,看着店小二将油纸包递给一旁的人。
那丫头应是哪家的下人,拿了东西便小跑出门,余下的陆念安看着她离开,虽有些遗憾但并未难过:“那哥哥我们回家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檐下,不过才一会儿,竟下起小雨来,连绵的雨丝落在石板巷上,陆念安抬眸望着天,只觉得这天气说变就变。
好在马车内备着油纸伞,车夫将伞过来,陆祈接过,抬手将伞撑开。
“阿念,过来。”
他平静唤她,话音刚落,陆念安钻入伞下,和兄长共用一把伞在雨中行走。
水汽像雾,弥漫开来,将整座小城都盖住。
因为怕冷,陆念安忍不住瑟缩,不由得再往右侧的方向靠,直到肩侧紧紧贴着哥哥手臂。
陆祁叹气,但还下着大雨,他到底是没有说她。
马车就在前方,穿过水雾视线变得清晰,一位撑着碧绿色油纸伞的姑娘停在此处,她身影窈窕,黛眉红唇,穿红衣,往前方看。
陆念安也看见了她,下一秒,她又看清那女子捧在手中的油纸包。
红衣女子主动朝他们走近,没几步以后却克制地停下,这是一个很有礼貌地距离。
她笑了笑,语气温顺:“这位妹妹,方才听我家丫头说,妹妹你特意过来却白跑一趟,我想了想,这桃花饼还是让给妹妹你,我比妹妹你要大些许多,理应多照顾照顾你。”
陆念安被这几话砸得一俩懵,她莫名其妙不敢收别人的礼,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下意识侧过头看陆祈。
他是她最信任的哥哥,她生活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哥哥做主。
可这眼巴巴看着人的神色落在陆祈眼中,便是另一番意味了。
顿了下,陆祈朝雨中人看去,红衣女子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林太傅家的孩子,在朝中时,林太傅同他提过两回。
陆祈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他家阿念肩侧,“收着吧。”
“哦。”陆念安听话地伸手,将红衣女子递过来的油纸包接过。
“陆公子,”林书意被他的默许鼓励道:“爹爹常和提起你,总让哥哥们同你多学习。”
这话便有自谦的成分了,林太傅为天子师长,在朝四十余年载,是朝中人人都敬重的老师,他家的孩子,何必像旁人学习?
陆祈不紧不慢地将话头抛过:“改日我再同老师问好。”
“嗯。”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陆祁便呆着妹妹先离开。
林家的马车就在此处,林书意也上去。
她是今日下了私塾出来透透气的,方才认出陆家的马车停在一旁。
水雾浓厚,她还是撑伞走下马车等待,原是碰碰运气。
隔着很远,一把伞隔开水气,伞下白衣公子稳步走来,抵在伞骨上的一截手腕劲瘦有力,而他身旁那稍矮些的身影应就是她妹妹了。
鹅黄色长裙称得那姑娘像朵小黄花,是极为亮眼的存在。
水汽浮动中,那把伞完全笼罩住她的身影。
他将她妹妹养得极好呢。
其实极少有人知道,陆家大房里那位表小姐才是最特别的存在。
日常起居都是嫡女的标准。
陆祁视她如亲妹妹。
林书意想,等爹爹同圣上提了婚事,等她嫁去了陆家,她也会好好待他妹妹的。
她也会将陆念安当成亲妹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