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安小心翼翼地将八宝匣子放回原处。
一场雨而过,室内光线黯淡,秋菊翻出火折子,将烛芯点亮。
许是瞧出陆念安此刻的不对劲,秋菊没有问什么,先备水给她沐浴。
沐浴完,陆念安换好寝衣,像往日一样缩进裘被之下,烛光落在床侧,她正将自己一点一点遮起来。
那股别扭的劲儿同以往有一次很像,秋菊看在眼底,心下叹气。
转头找了个小木椅,秋菊在床侧坐下,唤她:“小姐?”
“在呢。”陆念安的声音透过裘被传来,显得闷透了。
“可是在想那崔氏?”秋菊直觉她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不对劲。
在没来陆家以前,秋菊也有一个哥哥,少时懵懂,她其实也有过害怕,也想过若是和嫂嫂相处不来该如何?
想到这里时,秋菊努力开导:“小姐别怕,那崔姑娘应是个好相处的。”
寂静屋内,布料与布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是陆念安将头探了出来,她一双眸子在灯下盈盈闪耀,直愣愣看着秋菊:“秋菊可是见过她?”
秋菊哪里见过,笑着摇头:“但我方才听嬷嬷说,那崔氏性子很不错呢。”
“崔家祖上是清州的,小姐你不是很喜欢李老师吗?嬷嬷说那崔氏就和李老师一样,说话又轻又慢,性子是温温柔柔的。”
这话落下,陆念安默默躺回去,肉眼可见地更加挫败。
秋菊还在继续说:“所以性子应也是个好相处的,嬷嬷见过她一面,也夸了她好几句稳重。”
“……”过了好一会儿,陆念安没什么精神地开口,声音却更闷了:“那哥哥应是会喜欢她的。”
记忆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海棠花树下,书房一角,又或者下着雨的长廊边,哥哥好像时常无奈,总是会对她说——阿念该沉稳些了。
阿念该如何沉稳?
陆念安突然多出许多烦恼,心脏一抽一抽疼,她此刻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只是不喜欢,她尤为不喜欢这种感觉。
“秋菊,你说哥哥会更喜欢我还是她呢?”她忽然问到,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喜欢这两个字就这般自然而然的说出口,陆念安眨眨眼,感受到心跳正在一点一点地加快。
许是那姜汤的后劲太大,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热。
陆念安干脆将裘被踢开,坐起身来,她靠在架子床一侧,缓慢躯起双腿,然后用手臂圈住,下巴抵在膝盖上,缩成一团。
也不知被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是如何有这么多烦恼的?
秋菊看着她直直叹气:“小姐,这怎么能一样呢?”
夜晚的屋内平和,陆念安听见秋菊轻笑起来,似乎是在嘲笑她这个问题。
她不懂:“哪里不一样?”
“这如何去比呢?”秋菊见她实在懵懂,心道夫人其实该给小姐请个嬷嬷了,只能努力解释:“对亲人的喜欢,对妻子的喜欢,这就是不一样的,如何去比?”
“为什么不一样?”连陆念安都觉得自己开始无理取闹了。
“因为亲人是亲人,妻子是妻子。”
“不过公子肯定还是喜欢小姐多一些。”秋菊默默补充。
“是吗?”陆念安摸着心口的位置,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何处正在难受。
此时夜风柔和,今夜的屋中有些闷,秋菊将木椅放回角落,转过身,抬手支起来窗户。
夜色缱绻,时候已不早了,秋菊用剪子剪掉灯芯,打算让她自己静一静:“小姐先歇一歇。”
陆念安点头,乖巧地模样,却未曾移动。
她努力抓住心底的那一丝难受,就这般迷糊熬了许久,月光落在床侧,她看着那抹银白色,就是觉得不舒服。
可能秋菊说得对吧,对妹妹的喜欢和对妻子是不一样的。
妹妹是曾经最亲密,长大以后却要疏离的存在。
可她对哥哥的喜欢始终如一。
哥哥是曾经最亲密,长大以后也要同样亲密的存在。
*
没几日,绣房里送来新制的春衣时,连带着将夏衣的花样也拿来了。
制衣的嬷嬷是细心性子,将那些纱绢绸缎一层一层的叠好,都是时下最新盛的料子,光泽细腻,触感柔软,是很轻薄的布料。
当陆念安用指尖滑过柔软的轻纱时,她忽然发现,这个春天竟然就要过去了。
一时间难免多想,嬷嬷见她出神,却是误解了意思:“若是绣房送来的花色小姐不喜,过几日还有一些月华锦,到时小姐在挑些喜欢的也好。”
月华锦在花色的选择上更繁复多样,但同时色泽要黯淡些,这样的颜色更显沉稳,一般来说,更得已出阁女子的青睐。
“今年夏衣怎要制这般多呢?”陆念安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方才嬷嬷拿过来的花色便不少,纱罗绸缎,软烟绢锦,她已经看花了眼睛,确实未想到之后还有。
嬷嬷同她解释:“是公子和夫人交待的,说是要备一些,想来等那崔氏过门以后在准备,是有些晚的。”
崔氏。
她最近好像时常听见这二字,陆念安抵在软纱上的指尖微颤,下意识皱起眉来:“那哥哥是也要给崔氏制新衣吗?”
小姑娘家声音娇气。
嬷嬷也是有孩子的年纪了,听见这声稚气地不满,一时间想起自己家的孩子:“这订婚呢,需要的东西可多着呢,锦罗绸缎当不能少,金银玉石也不能少,不光是要备新衣,还得很细致地将所有所有物件一一备好,是要提前许久来备的……”
“那阿念呢?”陆念安喃喃自语:“阿念还有新衣穿吗?”
嬷嬷被她问得茫然,她是绣房里的老人,这些年一直只替陆念安制衣裳,也将她当成了半个孩子,忙止住话头:“小姐自也是有的呢。”
木制托盘上,精巧华贵的料子被摆在一起,过几日还会多出一部分月华锦。
陆念安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什么问题,懊恼地低下头。
“那小姐在看看这花色……”好在嬷嬷并未在意她那句话,重新絮叨起来。
陆念安听她说话,听得很认真。
午后的阳光无比温暖,她一边听着,慢慢的心不在焉起来,转而望着西院的方向——方才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意识到,娶妻到底是何意思。
是哥哥替她准备的新衣,也会妥帖地给妻子备好,是哥哥从宫中带回的首饰,也要给妻子备一份,他们会成为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可是陆念安不想要这样。
送走了绣房里的嬷嬷后,室内陷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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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微妙的安静,只偶尔传来秋菊整理春衣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样的寂静,总给人几分难以忍受地孤独,陆念安忽然很想很想兄长,于是翻翻找找,最后找出来一本册子。
“小姐今日要写诗?”秋菊感到意外,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给她研磨。
不怪秋菊惊讶,陆念安本就不是能静下心的人,少时的每一次功课,她都要拖上三五半个月才慢悠悠开始。
*
已经是五月末期了,杏花落败,随着夏季的来临,府上也热闹了许多,时常能看见捧着托盘的丫鬟。
陆念安已经换上了轻薄罗衫,她这几日都认真写诗,一改往日的懒散,态度反常。
最后她捧着书册,抬步去了西院。
书房内总是一片墨香,泛着浅浅地苦,推门而入时,那股子香气萦绕而来,是熟悉的味道。
陆祈正执笔写些什么,此刻被打扰,他未曾不耐,反而放了笔,抬眸朝门口看去。
陆念安站在门的一侧,背着光,她今日穿着水蓝色长裙,这颜色将她皮肤衬得更为白皙。
“阿念?”他的声音柔和,缓慢。
而她是乖巧地模样,手中捧着一本诗集,唤他:“哥哥。”
陆祈让她进屋,又起身替她将角落里的椅子拿来。
陆念安个子要比同龄人娇小些,在兄长的书房这,她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更小巧精致的圈椅。
是陆祁开始教她功课以后,亲自找人做得。作为兄长,他总是细致妥帖,处理好有关于妹妹的一切。
回过头时,却见妹妹自顾自坐在了自己的圈椅上。
陆祁反应过来,他收了手,抬步走去,随意将那诗集翻开:“我们阿念今日写了什么诗?”
只是很平常的一声问候,陆念安却莫名开始紧张。此时书房静谧,她垂眸,等待哥哥看诗的时间里,她意识到身下的椅子竟还泛着浅浅温度。
是属于哥哥的。
她脸颊泛起薄红,但少时同哥哥睡在同一张床上时,被哥哥揽在怀中写字时,她都没有脸红过。
这时耳边又落下句阿念,是平缓的男声,是他一贯叫她的语调,陆念安却被吓了一跳。
她一贯隐藏不好心事,此刻也不例外,浑身一颤,竟从这圈椅上滑落下去,额头随之撞上了木桌边沿。
皮肉与木头磕磕的声音实在惨烈,陆念安着实磕懵了,泪花下意识往外冒。
是陆祁先反应过来,他放了诗集,有力的骨指落下,抬手将她拉起。
他面色并不好看。
方才她的欲言又止,陆祁其实都看在眼底,又或者说,从她捧着诗集进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幼妹,少时连如何开口说话都是由他教的,陆祁怎会看不出她的不对劲。
可他留给她时间开口,并不是让她话还未说,便先磕出个伤口来。
陆祁蹙眉,粗粝地指腹压在她额头上,微微下压。
陆念安当即疼得一抖,眼泪瞬间哗哗往外掉,抬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兄长。
陆祁有意让她长个教训,指腹仍落在她额头的位置上,半响过后,却收了回去。
“罢了,”陆祁见她藏着心事,转过身走去一旁:“哥哥先替阿念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