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很安静,陆祁拿起药膏往回走时,背光压下的黑影将陆念安完全笼罩住。
他身侧有一股很清冽干净的味道,像是在雨后的寺庙里焚完香,柔柔的。
陆念安看着他,一时间有些紧张,指尖也不安地压在水蓝色裙摆之上,她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痒意。
当一个人感到紧张时,所有的感官都会逐渐放大她,陆念安低声道:“哥哥,伤口有些痒。”
与此同时,她试探性伸出指尖。
陆祁便抬手落下,压在她右肩的位置。
他轻轻用力——骨指长而硬,将她掰正以后,才平静警告:“阿念,别乱动。”
他惯是严谨板正的性子,做一件事情时,眼底便容不下一丝瑕疵。此时卸下力道,用沾着药膏的指腹落在陆念安额上。
陆念安生得白,甚至娇气到连太阳都没怎么晒过,白皙面庞上,那红印发肿。
而因为哥哥的警告,她僵直坐着,几丝碎发散落下来,滑落在她耳侧。
陆祈便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抚至耳后,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告诉她今日不要在触碰伤口了。
午后暖光将他轮廊虚化,意外称得他很柔和,连白衣都好似发着光。
陆念安听着他细碎的叮嘱,心下的紧张渐渐被扶平,转变为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在曾经绝无仅有的。
而药膏很快覆在她额间,是冰凉的,伤口处的痒意淡化,陆念安却想,还是难受。
她垂眸看着替自己上药的那手,因为抬手的动作,白色袖摆往下一寸,露出一截手腕来,他腕上有青筋凸起,这青筋一直延伸到手背。
不多时,陆祈替她上完药,他退至背阴的一侧,低垂眸神色平静。此刻执一块方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指腹。
那手帕严丝合缝地同他接触。
“阿念也有手帕。”陆念安眼睛明而透,手中变出一块小小的粉色绸帕,帕上绣着姑娘家喜欢的小花。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块帕子,此刻她将它递给兄长,希望他也能喜欢。
陆祈看了她一眼,很快接过,长指翻动,却是将手帕叠好,重新递给她。
他动作顺畅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这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是不参杂任何杂念。
“阿念,收好自己的东西。”他用哥哥照顾妹妹的语气说。
陆念安没接,她还是仰起头看她,不太甘心地目光,闷了好一会儿后,低声解释这是要给他擦手的。
“竟是哥哥误会了。”陆祈轻笑了声。
有一刻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由他来照顾妹妹的,现下角色调转,她忽然懂事了。
若是从前,陆祁自是将手递过去,大抵还要再夸她一句懂事,可妹妹似乎又懂事地太晚。
她长高了,从瘦弱变得纤细,乌发很长,陆祈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手递过去,落在她面前,语气平常地感叹:“我们阿念长大了。”
陆念安的指骨匀称,却是软的,手心也很小,几根手指同时落在男人拇指上,上下擦拭着,动作越放越轻。
“哥哥,”她努力得到他的夸奖:“你会疼吗?”
她想起每一次,哥哥替她上药时,也会将动作放得很轻。柔软无骨的掌心贴着他骨节,缓慢移动。
陆祈却蹙起眉,水蓝色裙摆之上,妹妹颈侧肌肤白的发光,他忽然想到过犹不及这四个字,又想到她前日里的及笄礼。
她始终是长大了。
“阿念很乖。”陆祁便轻轻抽出手,哄了她一句。
白日的书房,两扇窗户都支起来,室内光线明晰,是素净雅致格局。
他已经不在看她,转过身走到书桌旁——那红色信封在雅致的屋内,成了别样喜庆。
“这是什么?”见哥哥拿起这信封,陆念安黏着他,凑上前问。
陆祈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回答她。他撕开封口,从红字信封中取出一张红色的小纸,而红纸黑字上,只一行规矩工整的小楷字。
——崔涵,天干地支甲乙木
陆念安其实不懂这些个字,只感受到额头隐隐作痛起来,强撑着又开口:“哥哥要这个干什么?”
“吱呀”一声,这时身侧的门忽然间被拉开。
陆念安没有得到兄长的回答。
身侧是青竹推门而进,他显然刚从什么地方赶来,衣袍有些凌乱,转过身看见她,有些意外,但很快也恭敬道:“小姐。”
此时门窗同时敞开,日光散落在白色衣袍间,明亮地有些刺眼。
青竹问陆祁要不要再准备些什么。
“不用,”陆祈只将红纸递过:“拿去母亲那儿罢。”
“大人,清平那边近日里要多出了许多流民。”
清平离上京只一座山的距离,南下水灾之后,许多百姓徒步往北边赶,算了算时间,这几日是有些麻烦事要处理的。
陆夫人年年都在这个时间往寺中赶,只今年不巧,时下局势有些不安,让青竹也担心起来,便多问了一句。
陆祈很快将局势看透,当下淡声道:“若是母亲执意要去,便少备辆马车,暗处里派些人跟着。”
“好。”
两人的交谈就这么结束,快到陆念安还没听懂,青竹就已经退至门外,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屋内就重回寂静,那本写了几日的诗集还放在一旁,红色信封落下,同诗集摆在一起,是规矩的整齐。
这寂静未维持多久,屋内便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哥哥,阿娘又要去寺里吗?”
陆祈正抬手替她将领口抚平,解释道:“大抵是要定下亲事了,照母亲的意思,还要挑个吉日。”
他语气随意,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婚事,但又意外的笃定。
这一瞬,陆念安眼眸忽得就红了。她想到阿娘会带着崔氏的八字去寺中。
做了十多年兄妹的两人,朝夕相处,都互相了解着。来时的雀跃,在此刻已经被一点一点压下,陆念安想,她竟忘了哥哥愿不愿意。
她对哥哥的喜欢如一,她不想要哥哥替别人选布料制新衣,同样不想要他将心力分出一丝给旁人。
一丝都不行。
可她忘了问哥哥愿不愿意。
陆念安犹豫了。
兄长教她写得第二个词,是后果。
三月里的春天,杨柳依依,彼时因为布置的功课未做完,陆祈罚她多背了一首诗。
七月正夏,因为贪睡错过早膳,陆念安连吃了一礼拜的白粥。
十二月寒冬,又练剑时不够用心,他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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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墙站半日。
从小到大,这些不轻不重的惩戒,足让陆念安牢牢记住这个词。
她甚至估摸出做了何事对应着何事的惩戒。
只喜欢无法估计。
喜欢是只要一意识到,就通红的双颊,炙热的体温,无法控制的心跳加快。
和一旦说出口,便有可能会远离她的哥哥。
*
夜半三更天,整座上京都静下来了。陆家的门边,却灯光明晰,三辆马车靠着墙面依次停好,而马车一侧,站着五个丫鬟四个小厮,手中皆提着一盏灯笼。
步转回廊,夜间的风轻轻掠过时,陆念安薄纱一样的裙摆也随之散开。
她指尖处提一盏灯,长发搭在肩侧,此刻匆忙赶来。
身后跟着的是秋菊和莲叶,两人各自捧着一个小包袱,夜半三更,一行人收拾完好。
陆念安提着灯笼止步,唤了一声母亲。
夜风凉丝丝,陆夫人意外地看着她,上前一步,抬手落在陆念安单薄的肩侧:“阿念怎来了?”
“念念想和母亲去寺里。”陆念安拢了拢衣袖,她轻声解释自己的来意,提灯的指尖在深夜里泛着莹白。
陆夫人是每年夏季,都要去山中礼佛的,这习惯保持了十多年,从未变过。
陆念安从前也听母亲说过清平寺。
她知道清平寺是在一座高高的山上,从上京出发,要连着赶一日的路。而深山之中,会有许多许多的台阶。
母亲还同她说过,心诚则灵。
陆夫人是真真切切信这句话。去往寺中的这些年,她从不在清晨亦或是午后出发,只挑在夜半三更天,挑在最让人难受的时间点。
因为陆夫人同样相信,苦难才是一个人最诚心的证明。只有苦难是能被真真切切看见的。
但诚心归诚心,她到不强求孩子们一起受苦,此时皱眉看向陆念安,面色严肃:“念念,这不是闹着玩的。”
陆念安平日用得是最好的罗绸,贴身之物是用蚕织起来烟罗而制,屋中最普通的琉璃杯是西域进贡……
女孩子并不好养,但这些年来,她兄长将她养得极好,性子就难免便娇气了些,冷不得热不得,一受委屈会悄悄抹泪。
陆夫人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话,阿念是受不了苦的。
“我可以的。”陆念安只好为自己辩解,指尖扯着陆夫人袖子,很轻很轻地晃荡。
女孩子的声音也深夜里又甜又脆:“阿娘,我想去的。”
“我想去寺中,阿娘常提起佛广大师,我也想见她一面,也想陪母亲一起抄经,念念知道上山要走许多台阶,也知道山上……”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好话,说道最后,连陆夫人都感受到她一颗真挚的心。
“同你哥哥说好了?若是连你哥哥未同意,阿娘如何带着你?”陆夫人无奈,只好拿出陆祈来压她。
陆念安点头:“阿娘你尽管去问,哥哥都应下了。”
她声音在寂静深夜中,是无比的笃定。
这其实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夜风微凉,月色柔和,灯笼散开的光芒将小范围照亮。
陆念安提灯往前走,当下做这个决定时,她其实没有想过之后,只是本能性的,想离哥哥远一些。
她怕她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