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棉籽
    “奶奶!”

    傅眠连忙扶着听见动静出门来的奶奶,他冲老人家介绍,“这是我同学,我请他来吃晚饭......”

    沈熠随着傅眠进门,一个小而温馨的庭院映入眼帘,来不及多打量周围,他有点紧张地向这位头发银白的老妇人打招呼,嘴角上扬,虎牙露出来:“奶奶好!我叫沈熠,和傅眠是一个班的,今天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老婆子我最喜欢热闹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瞧着眼前的俊小子,随后对着傅眠嗔怪,

    “眠子你咋不早和奶奶说同学要来,也没准备......这样!你们先吃着,奶奶再去炒几个菜!”

    她一直担心傅眠在新学校过得不好,如今带了朋友回来吃饭让她一下子放心不少,高兴得很,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沈熠连忙去劝,直说不用,可费了好大劲也没能阻止让老人家去厨房的脚步。看着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背影,他挠了挠头,扭脸一看却发现傅眠此人正弯腰去拿地上的小马扎,注意到他的视线还挑了挑眉,晃晃手里的凳子,慢悠悠地走过来。

    “我说我不来了吧,”沈熠坐在小马扎上,长腿有些无处安放,局促地屈在一起,看向厨房的方向,“多麻烦奶奶和你......”

    傅眠坐在他旁边,手里拿了几瓣蒜剥着,听到沈熠这么说就笑:“没事,她这是高兴。这老太太一天天精神比我还强,她想干就随她吧。”说罢他一把拿过沈熠手里的蒜瓣催促,“倒是你,快吃东西去吧!肚子叫唤半天了真当我听不见啊?”

    沈熠犹豫,小声反驳:“这多不好,哪有让你自己打下手的?”

    傅眠把剥好的蒜瓣放进白瓷小瓮里,拿着沈熠剥好的蒜瓣在对方眼前晃:“不是我说你,沈少爷你这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打下手的?你看看你弄的,有几个是囫囵的?是剥蒜皮不是剥蒜心。”

    “你不干活赶紧去吃饭就算是帮忙了。”

    沈熠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发现无法反驳,沉默着去洗手了。

    傅眠失笑又低下头去。

    四周静悄悄的,他仔细扒着蒜,能听到白色外衣被他揭下来在手指碾碎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能听到厨房火焰窜动的炒菜声。

    饭香随油烟一起排出烟囱飘至天空,模糊了一轮白玉盘。

    今晚月亮很亮,月华驱散了黑暗,照出巨大而高远的夜幕。

    傅眠独自坐在院里,灯束直直打着他,影子被拖拽得细长又渺小。

    蒜瓣放进小瓮发出咚的闷响,在寂静的院里被无数倍放大。

    忽然,照明的白色灯光被遮住部分,阴影落在傅眠的脸庞,将他俊朗的面容划为明与暗。

    他侧头——沈熠搬着小马扎坐在他身边吃着饼,注意到傅眠的视线还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高兴傅眠刚才笑他的话。但他嚼着饼,稳稳地坐在傅眠旁边替他挡去一部分光。

    他陪着傅眠。

    两人坐在院里,灯束打在两人身上,拉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亲密无间。

    坐了一会儿,沈熠突然出声问:“诶?你奶奶为什么叫你棉籽啊?是你小名吗?”他手里的饼吃完了,胃里没那么火烧火燎的痛了,正托着下巴看傅眠干活。

    傅眠无奈:“是眠子,我奶奶乡音太重,你听错了。我们家乡那边喊亲近的小辈都是最后一个字加子。”

    “哦。”沈熠有点失望,他觉得棉籽还挺好听的,读着软乎乎的实际上非常坚硬,和傅眠挺像。

    他瞥了眼扒蒜的傅眠,此人微低着头,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不甚清晰,但眉骨到鼻梁,下巴与侧颔,线条总是流畅的,俊美又朗然。沈熠盯着他看了又看,只觉这误听来的小名实在贴切,于是一拍手决定道:“没事!”

    “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他眼睛弯起来,有种调笑的风流,“我的特有称呼——”

    “棉籽。”

    声音轻轻的,像一片柔软的羽毛。

    有人手一顿,正欲开口——

    “眠子!把蒜拿过来!”老太太掀起厨房的门帘朝外喊,能听见里面热油发出的滋滋声。

    “我去,你坐着吧!”沈熠听到声音连忙说。

    他端起地上的小瓮,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白瓷上更衬得线条流畅。

    随后起身跑向厨房,拉开帘子进去,一声“奶奶”随着水汽从被掀起的空隙飘出来。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有人沉默地坐着。

    他被沈熠按在凳子上,肩膀处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力度不大的压力。

    不算暖的温度隔着布料传递,傅眠咽下唇齿间的话,侧眸看去——

    厨房竹帘透光,隐隐绰绰显出少年身影,手比划着好像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不停。

    良久,他抿起嘴转回视线,弯腰去收拾摘菜剥下来的垃圾。

    捡着捡着,他手在半空停住,眉毛拧起来,睫羽翕动:

    “起的什么外号,太难听了。”

    他的脸红到耳朵根,看来这名字取得实在不符合他的喜好。难听羞耻到他面容一片绯色,原本桀骜意气的脸多了几丝说不清的情绪。

    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

    月亮升到夜幕正中时,沈熠陆续端着菜出来,傅眠找出张折叠桌摆在院子里。

    照明小灯被调成暖橘色,光泼在瓷盘里给菜肴添上一份朦胧的滤镜,聚焦去看则鲜亮诱人。

    傅奶奶连忙招呼两人落座吃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埋头吃饭。

    傅眠不显,沈熠这孩子是真饿狠了,吃的也算漂亮得体可就是碗里的饭少得飞快。

    老人家年纪大了食欲不好就爱看小辈们吃饭。看他吃的那么香自己也高兴,时不时夹菜放到沈熠碗里,到最后堆成了一个山尖尖。

    期间奶奶问了不少傅眠在学校里的事,沈熠又不傻,只管捡了好话去答,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在知道两人是同桌后更是直嘱咐傅眠多请沈熠来家里玩。

    傅眠笑着应了,抬手给沈熠倒杯温水,绯红在夜色里并不明晰。

    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老人家被赶着去屋里歇息,两个人分工一个洗碗一个擦干水渍,把残羹收拾了。

    又在院里坐了片刻,沈熠瞄一眼手表,侧头蹭到傅眠耳边悄声:“诶,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吐气带出稍高的温度,混着湿气。

    这种潮热激得傅眠耳后起了鸡皮疙瘩,他不动声色地离远些,起身:“行,我送你回去。”

    “?”

    沈熠挑起眉,他以为傅眠之前说的送是把他送到公交站牌,怎么现在听着这话像是要把他送回家啊。

    他看着傅眠往外走的背影:“你把我送到公交车站就行,我们家在市中心,你骑车送我太冷了。”

    春寒料峭,在院子里吃饭都有些冻手更别说骑着车跑那么远了。

    傅眠没回,他已经踏出门站在巷子里,只挥手让沈熠跟上。

    沈熠哎的叫一声,见人没反应也只好抓着书包迈开长腿跟过去。

    两人走在这条破败小巷里,巷口的路灯从前方投过来,影子被拉得斜长。

    沈熠坠在傅眠身后,在相同的频率下他们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少年迈出的每一步都会踩到前人的影子,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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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步,他纯白的球鞋被沁润在阴影里,寂静无声。

    *

    “我去!”

    沈熠跟着傅眠来到巷口的一间空院子,看着傅眠进去后推出辆黑色机车——

    路灯下它浑身闪耀着金属的光泽,线条流畅锐利,酷炫得像是每一个男孩心中梦想过的机车。

    沈熠也不例外,他上手摸了把车身和流畅的漆绘,兴奋简直溢于言表。正准备说话就见傅眠一脸淡定地扔过来头盔,而他自己已经戴好手套,显然就是要骑它送沈熠。

    沈熠抱着头盔,看看机车又看看傅眠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不是,你真骑这个送我啊?”

    傅眠正在戴头盔,黑皮手套里的手指动作着去扣头盔上的暗扣,咔哒一声,他整张脸被盔面覆盖,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听见沈熠的话他哼笑开口:“放心吧,寒假拿证了,不会要你小命的。”

    言语间带出些漫不经心,与他此时垂眸整理装备的认真形成对比,两者糅杂,却成了一种难以言表却迷人的气质。

    沈熠也学着他去戴头盔,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暗扣。手指在脖颈和头盔接触处乱摸,冷白的皮肤被他弄得红了一片:“我哪担心这个啊,就是没想到,你这也忒炫了。”

    “可以啊,棉籽。”

    傅眠看他动作直皱眉,忍不住地去替他扣。

    皮质的手套表层有些凉,他把手套摘了伸过去——修长手指沿着盔边一点点摸索,柔软的指腹时不时碰到沈熠的脖颈,或许有些痒,惹得人有些瑟缩。

    他一动那红痕就更明显了,傅眠眼神跟着转,忍不住去抚,却只是加深了颜色。

    他眼眸深沉,还没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对劲,就听到沈熠的话回过神去。

    这回听到“棉籽”倒没脸红,只是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手指屈起来,在头盔上轻叩两下,发出咚咚的脆响:“行了老实点吧你,别乱动了。”

    咔哒,锁扣严丝合缝。

    *

    初春,气温微低。

    沈熠坐在后座,护目镜被抬上去,疾风吹得眼睛睁不开。他眯起眼只瞧见高速飞驰中城市模糊的光影,转眼就被机车甩在身后,拖出道道霓虹线。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机车引擎的轰隆声,这些声音一股脑地砸进沈熠的耳朵随着血液流进心房。

    兴奋,血液里淌着可燃物,泵进心房后只听见砰砰的跃动声,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心脏炸出一朵名叫自由的花。

    春风并不拂面而是磅礴扑来,它狂野地撩动沈熠的大衣,衣角如同浪潮般向后涌动。

    也像花,像浪花,青春的浪花。

    沈熠没有去整理被风吹的乱舞的衣服,只是揽着傅眠的腰安静地坐着,他侧耳倾听在风中捕获心跳声。

    傅眠的腰很细,他刚揽的时候还惊了一下。

    这么细,几乎两只手就能围住,难以想象那么蓬勃的力量是从这副身躯里爆发出来的。

    他蓦地想起傅眠家那不大却温馨的小院。

    很新,很多东西都可以看出是刚买的。就好像是这家主人这段时间经济条件好起来了于是把家里的旧东西都换了一遍。

    那么拿什么换来的呢?

    沈熠不知道。

    他并不清楚傅眠每天逃课在忙什么。纵然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知道,但他最终不知道。

    既然傅眠没有告诉他,他就不会去问。

    他只是将少年的腰揽得更紧些,大声喊:“傅眠,我们永远是哥们!”

    风这样大,却带不走他的声音。

    一如他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