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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路有些年头了。
路面上坑坑洼洼,经年累月的驶轧在这条道路上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沟壑里还残存着因为刚才那场雨而蓄起的水花。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又湍又急。
涟涟雨线疯了一样砸到路面上、雨伞顶、树影中,几乎是不顾人死活的下着。
但幸好只是一阵。
S市的夜生活相对保守。
晚上最热闹的地方要数中学门口和小区里的棋牌室。
不到十一点,周围商铺的门窗紧闭,几乎全都锁得叮当响。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人。
昏黄路灯下飞虫萦绕。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杂乱鸟鸣中,时不时混入蝉虫拉长音调的嘶吼。
镇子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也在十一点过后关门了。
白炽灯光熄灭的那刻,路灯下多出一道颀长身影。
下雨天,泥水无可避免地溅湿裤脚。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黑色短发硬而粗,肌肉线条清晰紧实,手臂上是凸起的淡青色血管。
从小超市出来时,粗粝的大手上多出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花生米、桶装面、冰啤酒,还有盒猫罐头。
冰啤酒乍一接触到外面的热气,暗绿色的玻璃瓶身上都渗出了水珠。
盛遂想伸手碰碰水滴,感受一下冷丝丝的凉意,却不料“啪嗒”一声,被屋檐上的落雨正中额心,水滴滑稽的从他的额头坠到鼻尖,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手掌有层薄茧,那是近半年来施工劳作留下的痕迹。
手机铃声蓦地划破夜色。
猜想这个点打来的电话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盛遂从兜里掏出手机,边走边接起,声音也是清冽冷硬的:“喂,张叔?”
“小盛啊,还没回到家呢?”
似乎听到了那边有走动的声音,张叔寒暄了几句才进入正题,“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再问问,接下来,你是真的不在那边干了吗?”
脚下不经意踩断一截树枝,鼻尖的雨滴也被伸手抹去。
“嗯。”他顿了顿,松了口说,“我还是想回去继续把书读完。”
“读书,读书好啊!”中年男人感慨似的开口,“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能振作起来一定会很高兴的,多可惜,他们这么好的人,谁知道竟然出了那样的事……”
也是一时失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马上改口,“不说这些了。”
“叮咚”一声铃声,跟着一笔转账信息。
对面的声音经过听筒后稍微有些失真,张叔继续:“你接下来还要上学,多得是要花钱的地方,叔给的不多,算是一点心意,你这边收下,接下来好好生活,我也能安心一点,也不枉费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交情。”
“这些钱我不能要。”
盛遂第一时间把这笔转账退回,拒绝的意味明显,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下这笔钱,“张叔!您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但这段时间我也存了点钱,生活上暂时不成问题。”
“唉,你这孩子就是犟!”跟你爸简直一模一样。
推脱不过,张叔只好换了个方式,“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点事……”
“前段时间我不是麻烦你去市政府帮了点忙吗,其中有个朋友觉得你做事挺麻利的,就找我问你了的情况,说正好需要你这个专业的学生,问你愿不愿意去他那里工作。”
“挺大的公司,没有那么多死规矩,也接受实习和兼职,反正一切以工作效率为准,是个挺好的机会的,可以试试。”
“这边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了,想清楚了的话随时可以联系。”
“或者,你要实在不愿意,就当成帮叔一个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次盛遂倒没有明确拒绝,只点了点头应下:“谢谢张叔,那我好好考虑一下。”
手机亮光熄灭,狭窄小道上只剩下路灯的光影。
他迈步跨过水洼。
刚才熄屏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张叔推过来的名片,是腾星科技的赵总。
腾星科技,当地龙头企业,科技大厂。
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公司。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
张叔是他爸的老朋友,赵总是张叔的老朋友。
彼此都认识。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为他好,希望他不要总是沉溺在过去,能尽快从消极情绪里走出来。这些他都知道。虽然不认为那是可怜,但亏欠人情这种事情总是会让他产生很多负担。
天又阴沉下去。
一层乌云聚在一起,衬得本来就染满漆色的夜空更显压抑。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过一个拐角,就能到他住的地方。
盛遂现在暂时居住在前面的筒子楼里。
青苔遍布,墙皮掉得斑驳,筒子楼里环境不算好,隔音和隐私性也不遑多让,隔着一扇薄薄的窗户,有时邻里之间的争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之所以住在这里,不过胜在租金便宜。
他平时工作早出晚归,家里一贫如洗,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因此一个人住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天边滚过声声闷雷,轰隆雷声盖过了筒子楼里偶尔传来的嘈杂声。
夜风吹过来,墙上泛黄的宣传单被吹得要掉不掉。
眼看着快要下雨了,年轻男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能遮风挡雨的住所,反而绕开那些废弃设施,来到了一个带着雨棚的逼仄小巷子。
双腿修长,腰背肌肉紧绷,气质斐然,即使身上的衣服破旧,也并不落俗。
他倚在墙根,眉上贴着片创可贴,半低着头,从红色塑料袋里摸出盒猫罐头,然后打开。
循着这股香味,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猫很快围了上来。
猫咪体型不大,前段时间消失了一阵,时隔好久才又出现。它进食的时候好像整个身体都趴进罐子里,一边舔食着来之不易的猫粮,一边用尾巴勾着男人的手腕,轻微地磨蹭。
让猫咪从最开始的抗拒,到试探,再到现在的坦然接受,其实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盛遂同样也是个能耐下心来的人,他就那样一直不厌其烦喂养着,把小猫从手掌大小一直养到足有小臂那么长。
筒子巷这边的流浪猫不少。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这里的流浪猫一波波出现,也一波波消失,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许多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顾及其他。
下颌角分明,侧脸轮廓清晰。
年轻男人抬头看看天,发怔。优胜劣汰,或许不去插手、顺应着自然发展,对这只流浪猫来说才是最好的,但他蹲下,轻轻抚摸着猫咪有些湿润的绒毛,最后还是心软了。
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很快我就不在这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修长手指揉着小猫的脑袋,知道它或许听不懂自己的话,却还是试探性的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迎着晚风,话语也在夜空里渐渐消散。
巷口深处好像传来窸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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窣窣的响动,盛遂往那里看了看,而后移开视线。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猫咪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那是什么。
“喵,喵……”紧接着猫咪发出了叫声。
它没再继续吃面前的那罐猫粮,也没再任由男人的触碰,只孤零零地往前爬了几步,最后在干燥的那块地方趴下,一动不动。
猫咪也有猫咪的语言,这明显是拒绝的意思。
“好吧,那你保重。”年轻男人不勉强,也不强求,手指挠了挠小猫的头顶,给它留出单独的空间,轻声说,“以后有机会再见。”
八月的雨来得急。
夜空雨丝如线,天边闪起闷雷,雨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天边飘落下来。
雨棚能遮住雨点,却无法阻挡溅到身上的那些。
豆大的雨滴落下时,男人也没有离开。等到微凉夜雨将人淋湿,身上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的时候,他才收起目光,拎起放在地上的东西,顶着涟涟雨丝转身。
老旧建筑像是老电影中的幕片。
狭窄巷口和潮湿感相得益彰。
一步、两步。
鞋底带起水珠,噼里啪啦溅开透明弧线,雨点拍打在他的身上。
“喵呜”一声,紧随其后,猫咪也跟着跑开了。
暗色中,男人五感格外敏锐。
不经意瞥过小猫离开的方向,眼皮翻跳两下,掠过的那一眼,心间慌乱,巷口深处暗藏的未知感让人无由来心慌。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强烈,好像有什么要悄然降临。
夏雨、闷雷、噪音、风声……
嘈杂声响萦绕在耳边。
各种噪音仿佛要把人卷进漩涡。
然而雨幕中,声音毫无征兆响起,明明是那么纷乱的光景,年轻男人却从中无比清楚地捕捉到一道女声,感知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盛遂!”
瞳孔震颤,脑中轰隆一声。
周围的声音好像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并非是疑心猫咪变成人类。
而是因为这道声音,他太过熟悉了。
雨夜都装不下的心绪在巷口久久回荡,无声蔓延,叩响心门。
已经很久没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缓慢跳动的心被紧紧攥住,仿佛雷电降临,终于直击心脏,让他感官尽失,僵在原地。
雨势越来越大。
拎着东西的那只手暗暗使力,早在无声中握起,掌心里全是汗,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开始塌陷。盛遂硬逼着自己没有回头,却始终没有想象中那样决绝。
他听见女孩追了上来,“嗒嗒”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熟悉的清亮嗓音没有被雨幕淹没,反而越过其中轻易勾住了他,声音和以往一样坚韧。
感官慢慢恢复,心脏转了一圈又重回自己身上。
以为能足够平静了,可仅仅是她的一句话,就足够在他心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她说,“现在就想不管我了?”
脑中天人交战,知道现在离开是最优解。
但白净的脸上沾点泥污,瘦削下巴往上扬着,听着方芙意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回响,像是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妄感,盛遂的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动。
雨还在下。
这场雨好像格外不同,雨势浩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今天的夏天格外漫长,八月中旬也还是处在盛夏时节,雨意扑灭的燥意很快又要被潮热气息侵占,看样子仍然有种要卷土重来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