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界
    青晏道:“湛德仙圣,同我师父一样,乃是天界三位仙圣之一,思盛是他的首徒。思盛仙法本就强劲,且因着湛德仙圣与旧任天帝兆邈私交甚笃而多少得了些兆邈天帝的欣赏,所以被封了个神君的仙衔,在天界大大小小的神仙里算是个有几分脸面的。”

    明煦插道:“结果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

    青晏略一思量,竟非常认同地颔了颔首:“自打我跟着师父在一个非常无趣却又非去不可的场合中认识了他后,他便宣称对我一见钟情,要与我结成仙侣,我自然拒绝。随后他便到处打探我的喜好,又频频传信,屡次碰壁后便在湛德仙圣面前很是表演了一番郁郁寡欢的模样。”

    “湛德仙圣心慈,看不得自己意气风发的徒弟如此消沉,便通过我师父与我递话,说自己的徒弟性情纯良,与人亲善,问我究竟不喜思盛哪里,若是能得以改善是否愿意与他接触。又道若没有那种缘分,能多结交一个挚友也是好的。”

    “性情纯良,与人亲善……”颜故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长,“湛德仙圣确实心慈得很。”

    “倒也不完全是湛德仙圣在护短,而是思盛惯会在他面前装乖。”青晏凉凉道,“所以在我师父对湛德仙圣转达了我的意思后,思盛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我师父开始闭关没多久思盛便又缠了上来,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附近,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也不知是哪里得的消息。但当我质疑时,他却称这一切不过是巧合,只能说明我与他缘分天生注定。”

    唐禾听着连身子都麻了半边:“这么过分,难道没有人管一管他吗?”

    “这便是他的狡诈之处了。”青晏喟然,“如同今日一般,每次他的出现都因着他在各处的人脉而有一个正式的缘由,让你挑不出错来。如果他这次不是用指引仙官作为理由的话,我们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出他的破绽。”

    颜故问道:“为什么用这个仙职便会被找出破绽呢?”

    明煦抢道:“自然是因为指引仙官是由天帝全权指定的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有青晏在这,天帝怎么可能放思盛去给她添堵呢?”

    颜故垂了垂眼帘,没再说话。

    青晏向明煦投去一个和善的眼神。

    明煦心领神会地收了声,听着青晏继续道:“其实思盛最怕的倒不是天帝,而是他师父湛德仙圣。湛德仙圣人如其名,行事风格一向光明磊落,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爱徒竟有如此行径,只怕会当即勃然大怒,将其痛斥上三天三夜。”

    “只是思盛毕竟从小在他膝下长大,如果没有切实证据,湛德仙圣会认为一切皆是巧合,反倒显得我们小题大做。而思盛人虽狂妄,做事却谨慎。就好比此次的仙职交替一事,若是追究起来,泽湘仙子定然会是因为仙务缠身而不得不求助于思盛,而思盛也一定已经将奏笺递送给了天帝。就算事后被问起为何不等天帝签批便擅自行动,也可以把一切推给随翎,说不想让她落后于人。”

    “这世上无人可真正随心所欲,就算是天帝,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目前思盛依然肯忌惮湛德仙圣,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况且以思盛之资……”青晏唇边的笑容极淡,“不足为惧。”

    明煦不以为然地嘁道:“就他那水平,两个加起来也够不上你呀,也就能打打仙术不精的我吧。”

    青晏道:“也没那么夸张。”

    颜故此时却道:“我有个没想明白的地方,”他的眉头微微蹙着,“思盛神君为何会在存羽仙圣闭关之后便对仙子开始纠缠,是巧合吗?”

    “这个……”青晏眼睛转了转,忽然莞尔,“不是。”

    她抿了抿唇,声音里满是克制住的笑意:“而是我师父做事一向不大讲究章法,如果被他知道了,思盛无论有多少个正当理由也逃不过他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收拾,我师父也一定会将这些事如数说给湛德仙圣听,不管他信与不信。湛德仙圣为了给我师父一个交代,也只能对思盛作出限制。只是这种做法听起来虽畅快,却一定会对两位仙圣之间的关系造成影响,再见面时定然少不了尴尬。天界尚未恢复至全盛时期,魔界又一直在暗中虎视眈眈,若为了这种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得。”

    明煦撇嘴道:“这也就对你来说是小事,思盛打不过你所以才不敢太放肆,换成别的姑娘可就难说了。”

    青晏拍拍她的手:“你这个姑娘刚才不也还是在为我争取时间吗?”

    明煦毫不在意道:“为了你我当然什么都敢啊,况且思盛就算再疯也不至于当众对我动手,没事儿。”

    青晏的眉眼舒展得极为柔软。她伸出手摸了摸明煦的头发,随后对颜故与唐禾和悦道:“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颜故笑笑,“只是从这件事中学到了一些道理。”

    青晏注视着他:“什么道理?”

    “只有能被证实的真相才有意义,水面下的千丝万缕在被看到之前,不会有人关心。”颜故勾了勾唇角,“以及,很多问题在你足够强大之后便会迎刃而解,根本无需忧虑。”

    “所以我和唐禾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成为天帝所说的栋梁之才,为仙子仙姬解忧,为天界解忧。待天界恢复全盛之时,我们再去联手拾掇思盛神君一顿,好给仙子和仙姬出气,”颜故笑吟吟地朝青晏眨眼,“如何?”

    虽然知道他不过是在说俏皮话,但青晏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逗笑了。她无奈地摇摇头,睨着颜故道:“傻不傻。”

    明煦戏谑道:“就是,你也不问问唐禾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冒这个险。”

    “我愿意的!”唐禾赶紧挺起胸膛。

    “我知道你肯定愿意,”明煦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唐禾的小脑瓜,“但是玩笑归玩笑,你俩可千万别这么干啊。”

    “一个两个都在说玩笑话,看来是没什么疑惑了。”青晏抬头望了望顺着层层密叶透下来的几缕阳光,“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她挥袖将他们四人的文牒悬在空中,手指上像缠了看不见的丝线一般缓缓地调整着角度。忽然,那几缕透下来的阳光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文牒附了上去,将那四张文牒浸染得熠熠生辉。青晏手指一错,那些文牒倏地化成了无数张翻卷着的纸叶,扑簌簌地勾出了一副染着金边的巨幅山水画。

    只是那画中的景色会动。

    一道长河蜿蜒地从一片松林中流过,温柔地拂遍沿途的每一叶细草,热烈地奔向远处的金灿阳光。忽然有一只鱼鹰从水面上掠过,爪子一伸便提起了一条不断扭动着的肥鱼,带着淋漓的水珠扬长而去。

    明煦看了一眼这副不断跃动着的画,又望了一眼静静伫立在远处的人界入口,不解道:“我们这次不从人界入口走了吗?”

    “对,这是我自己的结界。”青晏一只脚迈进画中,“这样比较方便。”

    明煦不疑有他,一个箭步便跟上了青晏。颜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还在张着嘴惊叹的唐禾,也随之坦然入画。待他们四人在河边纷纷站定,青晏手指一勾,那四张文牒便又恢复了原状,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她的手里。

    青晏嘱咐众人敛去身上的仙气,又施术隐去了各自原本的容貌,随后抚了抚本就整齐服帖的衣裙,正色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人界,此次游历便算是正式开始了,我有一些话需要对你们两个嘱咐。”

    颜故唐禾立即挺直了脊背,听着青晏徐徐道:“游历一事虽是天界旧例,但因各人脾气秉性有所不同,所以他们带后辈下界游历的方式也会千差万别。我之前的游历是随着我师父存羽仙圣的,你们两个又都是我与明煦的第一个后辈,所以此次游历,我大抵会参考我师父之前带我的样子来对待你们。”

    颜故与唐禾认真点头。

    青晏眉头一挑:“但想必你们刚才也听我说了,我师父做事向来不拘小节,所以我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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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游历基本上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颜故思索道:“惊心动魄?”

    “确实有过这样的时刻,但不是。”

    唐禾纠结着:“风餐露宿?”

    见青晏还是摇头,唐禾犹疑道:“总不会是风平浪静吧?”

    青晏笑眯眯地:“是随心所欲。”

    见颜故与唐禾有些纳闷,明煦替青晏解释道:“游历嘛,无非就是前辈带着后辈四处平息动乱,好让你们这种之前一直在潜心修行的新苗子多点实际经验。有的人呢,凡事都图一个快字,就连游历也是,喜欢带着后辈去降定那些已经正在被追缉的妖魔鬼怪。”

    她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但这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本就有专人在处理,并且无论是谁,只要不是脑子不清楚,做坏事的时候肯定都是越隐蔽越好。如果等到实在遮掩不住的那天才去加以干涉,他们早就不知道已经祸害过多少人了。更何况有的时候,通过这种方式知道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又或者说不一定是最需要解决的,因为当这个消息传到我们耳中的时候,也许已经被加上许多层别人的判断了。”

    “所以,”明煦打了个响指,胸有成竹道,“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在人界过上一段烟火日子,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探索,去分析判断,去从细微处发现异常,继而抽丝剥茧,再快刀如乱麻,将其阴谋斩于脚下,实乃造福人界,锻炼自身之上计也。”

    她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给唐禾振奋得悄悄捏起了拳头。颜故眼神微转,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青晏补道:“当然,今时今日形势与从前已截然不同,各界都较之前安分了许多,从前的办法也许并不能完全适用于当下,我们且行且看吧。”

    她看了看身边的明煦,复又对他们严肃道:“此外,虽说游历中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差池,但若遇危急情况,切记莫要逞强冒进,务必自保,我与明煦自会继续处理。这也是我们一同游历的意义,你们千万记住。”

    颜故道:“可若是仙子或仙姬独自出行时遇到了危险无法脱身,我们该如何知晓呢?”

    “问得好。”青晏示意他,“伸手。”

    颜故虽有疑惑,但仍依言照办。青晏在他手心轻轻一点,一道淡淡的青色光芒自他掌心中间一掠而过,又从指尖消失不见。

    青晏道:“这是道法诀,若是你自觉遇见了不能处理的难题,只需握拳催动,我即刻就会出现。而若是到了生命悬于一线的危急关头,此法诀会自动触发,我也会立即现身。如此,你独自遇到的危险我便可以前来解决。”

    “至于连我们都无法脱身的危险,”她又在唐禾的掌心一点,“你们知晓这个做什么,前来送死?先不论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基本没有发生的可能,就算真的发生了,正确的做法也该是尽早回天界禀报,集结力量再做打算。”

    颜故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掌心,慢慢将它蜷缩起来。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手心里的触感过于奇妙,不自觉地想让它多留一会儿。半晌后他抬起头来看向青晏,余光里却意外捕捉到了一只发红的耳尖。

    是唐禾的耳尖。

    颜故的眸子闪了闪,仿若初识般将唐禾仔细打量了一圈。那微微发红的耳尖,虽错愕但暗含欣喜的眼神,悄悄背起的双手,无一不彰显着唐禾那近乎透明的心思。

    他又将目光移向青晏,却见她正专心对着明煦的手施法诀,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风吹草动。

    明煦将得了法诀的那只手搭上青晏的肩膀:“没错,虽然游历主要是为了锻炼你们两个,但万一天塌下来了肯定是我们顶,我们顶不起来的话就赶快去找能顶起来的,说不定还能捞一把我们俩的小命。打仗之前要先学会逃跑,积攒力量方有来日么,可千万不能莽着上,明白吗?”

    颜故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如常的唐禾,跟着他一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