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舟刚上大一的那年春节,元宵那天。
他一个人在家打游戏,傍晚的时候,林清竹去家里找他,一见面就问:“梁成舟,你吃饭没?”
“没吃。”其实是吃了的,可看见姑娘眼睛红红的,就知道她又哭过。
林清竹眉眼一弯,低头在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把红包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走,我刚得的大红包,请你吃大餐去?”
选了家能看见江景的餐厅,上了一整桌特色菜,林清竹点的全是是辣口,水煮牛肉,酸菜鱼片,辣子鸡丁,泡椒牛蛙,油爆大虾,还要了盘变态辣烤鸡翅。
“不是请我吃饭?”从她跟服务员报菜名开始,梁成舟就想问了,“怎么全点你爱吃的?”
林清竹咯咯笑,“我出钱,当然我点菜。”
梁成舟有心想逗她,下巴一抬,开玩笑道:“我出一半,重新点。”
“厨房已经做上了。”
“加两道不辣的。”
“老板说会送我们两碗汤圆。”
“汤圆算甜品,我要加菜。”
他俩都属于无辣不欢,林清竹看出他是逗她玩的,眉眼一弯,故意跟他唱反调:“吃不完。”
“那就打包。”
“很浪费钱。”
“走了。”梁成舟抓上车钥匙,作势起身要走。
“别呀!”林清竹立马拉住他衣袖,仰着小脑袋瓜看他,语气着急,“你走了我待会儿怎么回去?”
“打车。”
“大晚上的,我一个人,万一上错车,遇到黑车怎么办?”姑娘拖长尾音,眼睛不自然地闪了两下,微抿着嘴,“我……”
梁成舟心知她想干什么,他可太了解她了,这姑娘打一开始说请他吃饭就是个幌子。
睨她一眼,明知故问:“想喝酒?”
“你真聪明。”林清竹惊喜地看着他,眉眼弯弯,眯着眼睛嘿嘿傻笑。
伸手招来服务员,待人走近后,竖起食指比了个一,“你好,要一瓶啤酒。”
下一秒又多伸出一根手指,拍照的经典姿势,比耶剪刀手,音量比之前大了些,“两瓶。”
梁成舟没忍住笑了,却又故意板起脸,冷声道:“我同意了?”
林清竹摁着他重新坐下,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些,眼巴巴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模样儿可爱极了,梁成舟自然同意。
一整桌的菜,林清竹只动了她面前的那盘鸡翅,没吃几口眼泪就飙出来了,用手背随意地擦两下,边吃边哭。
嘴里还不忘找个好托词,“太辣了,这变态辣是真变态。”
梁成舟知道林清竹是想哭找不到理由,为了发泄心里的委屈才特意点的变态辣鸡翅,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他相信,她是被辣哭的。
他其实不饿,但还是拿起筷子夹菜吃,余光瞥见她那眼泪刚开始跟断了线似的,一颗一颗往外冒,后来就演变为水管子漏水,一股一股地飙。
关键人是笑着的,吃得很认真,一只手拿着纸巾擦眼泪,擤鼻涕,一只手举着铁签啃鸡翅撸串。
她发现梁成舟在看她,就端起酒杯跟他面前的茶杯碰一下,吸了下鼻子,又用手里的纸巾擤鼻涕,哽着喉咙说:“干杯。”
喝酒都堵不上她的嘴,认真嘱咐他,“你不能喝酒,待会儿还得开车,酒驾会被警察抓。”
“要你说。”
等林清竹喝完一瓶,还想再喝第二瓶时,梁成舟没让,抢走她手里的啤酒瓶,眼神警告,“林清竹,你是高中生。”
“又喝不醉。”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抢回酒瓶,当着他面,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人喝完可得意了,一脸骄傲地说,“前几天喝了大半杯白的都没事,你忘了?”
没忘,林清竹喝酒就是梁成舟教的。
第一口酒还是他给她倒的。
13年夏天,梁成舟高考,林清竹中考。
考完为了庆祝,梁成舟偷拿了他老爹私藏十几年的老茅台,他还特意看了眼日期,上面写着一九九八年一月份,酒盖上贴的白色商标写着国酒茅台。
好东西当然不能一个人喝,叫了大院好多小伙伴共享。
在地下酒窖,他提前分了一小口给林清竹,奖励她帮他放风。就那瓶盖装的一小口,喝得她小脸通红,笑眼眯成一条缝,闪着细碎的光茫,
出了酒窖,她用软软糯糯的嗓音问他:“梁成舟,以后你再偷酒喝,带上我好不好?我给你放风。”
梁成舟不记得有没有答应林清竹,反正从那以后,每次他偷喝他爸的酒,她好像都在。
那天晚上林清竹不只喝了两瓶,出饭店时路都走不稳,全靠梁成舟扶着才没摔地上。
喝醉了胆子也变大了,没走两步就挂他身上,又是耍无赖又是撒娇的,要他背她,不背不肯走。
元宵节在南方俗称过大年,街上人多又热闹,道路两旁的黄桷树上挂满了密集的大红灯笼,每当夜幕降临便会亮灯,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温暖的红色光芒,熠熠生辉。
梁成舟背着林清竹去停车的地方取车,她仰头看着那些红灯笼在他耳边感叹:“好漂亮。”
随着风声一起传进耳朵的,还有她的那句:“梁成舟,新年快乐!”
那时他还不懂,林清竹说的新年快乐,不只是新年快乐,是对他隐晦独特的告白。
背上的人一开始还安安静静的,路过馄炖店时,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哭着闹着非要吃馄炖,说刚才没吃饱。
梁成舟仰头看了眼头上的小店招牌,无奈地笑道:“这家只做清汤。”
林清竹在他背上不耐烦地嘟囔:“我现在就想吃口不辣的,刚才那变态辣吃的我胃里烧得慌,我就要吃。”
店里人多,位子也少,他俩挤在一根长板凳上,只点了一碗,林清竹吃的。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眼泪,还是一边吃一边哭,一边擤鼻涕一边跟他说话:“梁成舟,以前我觉得馄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现在不是了,它只能排第二,我吃过更好吃的,那才是最最最好吃的东西,天下第一好吃。”
用词太夸张,连续用了三个最字,还是天下第一,梁成舟非常好奇,就问她:“是什么?”
林清竹没说话,眼里带泪看着他傻笑,脸颊鼻头嘴唇眼睛都红红的,小脸蛋儿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那样子特别傻,傻得挺可爱。
用纸巾给她擦眼泪,还没擦完,林清竹突然抓住他的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认真地问他:“你想知道吗?”
“嗯。”梁成舟点头。
林清竹咬着下嘴唇,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梁成舟配合地低下头,耳朵附过去,却听见她“咯咯咯”的笑声:“我不告诉你。”
他想再问,被她迅速扯开话题,“这家真挺好吃的,下次咱两还来。”
那之后,林清竹出国前,他俩一起来这家店吃过很多次,每次都坐同一个的位置,同一根板凳。
店里没空调,夏天太热,梁成舟稍稍偏头就能看见林清竹白嫩的脖子上挂着一层细汗。冬天又冷,他俩身上的羽绒服总会挨在一起,发出沙沙地摩擦声。
直到现在,梁成舟也不知道,林清竹说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只是看着棕褐色的木头长凳上,另一头空着,连着心底也很空,好像心脏的某个部分被抽走了,闷着疼。
王深先吃完,结完账后又叫老板再打包一份,特意嘱咐:“老板,打干包,我回家自己煮。”
“不够吃?”梁成舟也吃完了,正拿纸巾擦嘴。
“不是。”王深摇头,嘴角不自觉扬了扬,“给女朋友带的,她也喜欢吃这家馄炖。”
梁成舟闻言手边动作一顿,几秒钟后抱着衣服外套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车里等你。”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他刚摸裤兜才想起烟掉在会所了,低声问王深,“带没带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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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深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烟递给他,梁成舟拿着烟盒和打火机走到外面,站在路边的路灯下,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点火。
可能是漆黑寒冷的夜晚,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还可能是知道她现在跟他在同一个城市,孤独倍增,思念也越发强烈。
这一刻,梁成舟很想给林清竹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掏出手机,输入号码,拨打过去。
结果跟他预想的一样,电话刚拨出去,一两秒后就会有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跟他道歉,非常冷漠地告诉他,他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梁成舟不死心,又输了另一个新号码,忐忑地按下绿色拨号键,通话铃声响了很久,没人接。
拨第二次,还是没人接。
从林清竹出国后,她以前用的那个号码就变成了空号,梁成舟拨打过无数次。
无一列外,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她在英国的电话他也找人查过,能打进去,却没人接,不管换多少个号码打,永远没人接,林清竹好像知道那是他打的。
他也不敢打太多,怕林清竹觉得烦。
大多数时候是一周一次。
把手机揣进裤兜里,梁成舟看着空旷寂静的马路发呆,想一个人的感觉很难受,可如果连她的电话都打不通,那种难受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排解的,只能拼命忍着。
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只能忍着的难受。
距离不远处,突然有情侣的吵架声,男女双方都骂得很难听,男人没耐心,大声吼了两句后一把推开女生走了。
女生崩溃大哭,怒骂男生是混蛋。
王深提着打包盒从店里出来,被女孩的哭声吸引视线,看了两眼后,叹息一声。
那女生蹲在地上哭得越发伤心,而跟她吵架的男生早没影了。
梁成舟皱了皱眉,将没抽完的烟摁灭,丢进垃圾桶,偏头吩咐身侧的王深:“给那姑娘买包纸巾和矿泉水。”
王深愣了愣,回过神见大老板已经转身过马路上车了,急忙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纸巾和水,蹲下身递给还在哭的女生。
并认真嘱咐她:“姑娘,早些回家,太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家里人会担心的。”
……
第二天。
陈逸来医院时递给林清竹一个黑色纸盒,说是梁成舟给她的。
林清竹看着那盒子愣了半天,还是陈逸叫她才她回过神来,错愕地接过,抱在怀里感觉指尖有些发烫,心如擂鼓。
想找地方先把盒子放下,抬眸的瞬间跟陈逸的眼神对视上,脑子神游太空,下意识跟他说了句:“谢谢。”
“不是我送的。”陈逸觉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他送的,跟他谢什么?
林清竹“嗯”了声,抱着盒子往沙发走,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
沙发上的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她就双手捧着,指腹下意识细细摩挲盒子边缘的硬角,手心不自觉出了一层细汗。
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间萦绕涌动,弄得她心里乱乱的。
林清竹一直没打算拆开,陈逸看她抱在怀里看了很久,神情有些呆滞。
其实他还挺好奇那里面装的什么,纸盒不大,方方正正,提着没什么重量,表皮也没有任何logo,完全看不出来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梁成舟一上午没去公司,下午三点多才出现在二号会议室,接着他的秘书就推着小推车,挨个给每个部门送糕点水果和咖啡奶茶,说大老板请大家吃下午茶。
快下班的时候,陈逸在办公室收拾完东西,正打算走,意外见到梁成舟提着盒子来找他,让他帮忙带给林清竹。
陈逸沉默半响,还是问了:“梁总,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梁成舟没有回答,面色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走前丢下一句:“麻烦了。”
梁成舟心说:我要是能见着人何必麻烦你送。
但这话他不想跟陈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