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契书
    翌日,晨曦微露,薄雾缭绕,水汽氤氲于风斋内外。

    风斋中,热闹非凡,数十个壮汉穿梭其间,他们或搬或抬,将一箱箱、一捆捆上好的木料卸于院中,一行人脚步匆匆,汗水涔涔,其中,还夹杂着木料摩擦时的吱嘎声与偶尔碰撞时所发出的沉闷响声,直搅得人心绪难宁。

    在一片金色朦胧中,柳悬身披一件青古色的长袍,衣袂飘飘,宛如一副上古画轴中所描绘的仙人。

    “轻红?”

    柳悬轻启薄唇,轻唤了一声,声音温润如玉,却未见有人答应。

    面露不悦,柳悬微微晃动木轮,操纵着那稍显笨拙的木椅,在青石板上滑行,缓缓驶向屋外。

    室外,飞雪正端坐于朱漆环廊的美人靠上,一束阳光穿过水雾,洒在她那英气逼人的面庞上,为她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辉。

    此时,飞雪的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佩剑,她细心地擦拭起剑身,银剑反射出的光芒与她眼中的光彩互相呼应。

    见柳悬的轮椅已行至台阶前,飞雪抬眸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忙收起佩剑,起身施礼:“公子。”

    “此间因何事而喧闹?”柳悬蹙眉,向飞雪询问,言语间满是不耐。

    柳悬的目光穿过飞雪,径直探向那间喧嚣的厢房与那些个忙碌的壮汉,只见汉子们高挽双袖,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他们在狭小的风斋院里,将不同宽窄长短的木料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丘那么高。

    “回禀公子,是少将军连夜去东街买来的木料,说是要亲自打个物件。”飞雪见柳悬心有疑惑,连忙出声解释。

    说完,飞雪还不忘补上一句:“少将军特意嘱咐过,若公子不喜,飞雪可以即刻命他们停下,待公子出门后再行运送。”

    闻言,柳悬的视线轻扫过飞雪略显慌张的脸,目光微闪,似是在思考什么。

    “少将军呢?怎不在屋里。”柳悬并未直接回应飞雪的请示,反而转头询问起宋旌的去向。

    此时,柳悬的语气乍一听,好像是在关切宋旌,可是仔细一想,却又不免让飞雪有些紧张。

    前些日子,宋旌总是日日守在柳悬的房门前,今日突然不见踪影,难免不会让柳悬生出几分好奇。

    “少将军卯时初刻出门,”飞雪深知柳悬不喜他们向着旁人说话,刚刚她说的那两句话显然已招惹得柳悬不喜,眼下她只能收敛起自己的喜恶,如实细述,“说是耳闻西街有家羊肉胡饼极为美味,每日出摊便售罄,少将军想买来,让公子也尝尝鲜,故而未等公子苏醒,天未亮就出门去了。”

    飞雪言辞恳切,陈述详情,字字句句皆是事实,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柳悬静静聆听,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下一动,有一股不明源头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不知不觉,柳悬的眉眼间已瞧不出丝毫被人搅扰的郁色,只有恢复如初的淡然。

    柳悬轻轻颔首,用和煦的声音,说了不轻不重的三个字:“知道了。”

    说完,柳悬又径直回了屋。

    徒留下一个摸准他心思的飞雪杵在走廊上,仍自思量,自己是否还有何处做得不够周全。

    辰时过半,宋旌骑马回院。

    当一身柔蓝色劲装的宋旌,带着晨间的露珠与一丝未散的寒意,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捧着两个宝贝疙瘩似得,捧着两块热气腾腾的饼子,一路疾跑至柳悬的面前时,柳悬正坐在杏树下自弈。

    “哥哥,快尝尝,这饼子刚出锅,还不满一盏茶的功夫,正热乎着呢!”宋旌单膝跪在柳悬的身侧,如同献宝一般,奉上两块油亮酥脆、肉香四溢的馅饼。

    柳悬执棋的手一顿,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旌那充满渴望的脸上。

    宋旌的眼睛又细又长,微微泛红的眼尾稍稍上翘,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违和感,在宋旌那挂有水珠的浓密睫毛下,有两颗神采奕奕的瞳仁,那宛若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像是镶嵌了无数的黄金、碎钻,只一眨眼,似乎就能迸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金光。

    “哥哥再瞧我,饼子该凉了,”宋旌的脸上挂着既清透又干净的笑意,他即便一直用被烫得通红的手指去触摸自己的耳垂,也不曾放下手中那两块炽热的胡饼,“这油饼凉了可不好吃,我为它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哥哥好歹尝一口嘛。”

    柳悬心神恍惚,像是中了邪一样,在放下旗子、接过宋旌递来的胡饼时,又鬼使神差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替宋旌拿走发丝间勾住的一片柳叶。

    柳悬的手指尖被宋旌的发丝不经意间刮过,就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令柳悬那颗本就悬着的心猛然轻颤了一瞬。

    心绪如翻腾的海面,始终无法宁静,手中的油饼也像是滚烫的烙铁般,直烫进柳悬的心里,让柳悬在惊慌失措间,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胡饼塞进空荡荡的嘴里,堵住心口那股直往外涌的奇异感觉。

    “哥哥觉着,味道如何?”见柳悬一拿到手就咬了满满一大口,宋旌十分期待地凑上前,两只像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柳悬,见柳悬不肯说话,又挠了挠后脑勺,有几分尴尬,急着解释道,“路上回来得急,没顾上尝一口,不知道真好吃假好吃,若是不好吃的话,哥哥别气,我定去找那摊主‘理论理论’。”

    柳悬吃得也急,还被那油饼给生生噎了一下,以往早食,亲近之人皆知他生性不喜用过于油腻的膳食,且按常理来说,他应当吃不惯那北方的胡饼。

    可是当柳悬咽下食物后,他不仅没有因为肉饼过油而感到恶心,亦或是因为吃得太快而食之无味,他甚至还觉着,手中的烙饼果真异常美味?!

    柳悬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就在他刚要脱口而出,说“好吃”那两个字时,轻红从主屋内出来,朝他俩说道。

    “公子,东西已准备妥当,咱们何时启程回府?”轻红提了个木箱,看上去像是要出远门的模样。

    今日是一旬中难得的休沐日,柳悬本就打算回宋府,去探望一下宋言章与韩书月夫妇,只是他原本想赶在宋旌回风斋前,先一步回宋府,但是眼下却不凑巧,被宋旌撞了个正着。

    无意中被戳破心思的柳悬,不仅两颊瞬间通红,就连那耳根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这饼你自己吃吧,我们方才已经用过早膳了。”柳悬局促地将吃过一口的胡饼胡乱塞回到宋旌的手中,心想哪里有刚吃过人家辛辛苦苦买回来的东西,又丢下人家眼巴巴往人家家里去的道理?

    可是柳悬已经差人往宋府递了待会要回府的消息,他又不能让宋言章夫妻两空欢喜一场,于是只能别过脸,先将轻红打发去别处备车,自己则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作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哥哥待会要回府?”宋旌也不纠结饼好不好吃的问题了。

    他一眼就瞧出了柳悬的小心思,就着柳悬刚刚咬过一口的胡饼,当着柳悬的面,在柳悬刚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大口。

    看着柳悬愈发熟透的脸,宋旌继续笑说道:“原来哥哥回府,也不愿带我一起呀~”

    宋旌尝得第一口羊肉胡饼的味道简直是地上有、天上无的人间绝品,以至于宋旌再吃下第二口时,已经没了同那一口一般无二的滋味了。

    柳悬放低视线,刻意不与宋旌的目光交错,掩唇轻咳数声,用略显生涩的嗓音,极其克制地说:“只不过是想回去见见伯父伯母罢了。”

    “哥哥……”宋旌起身,倚靠在棋桌旁的杏树上,双手环胸,双腿交叠,一只脚的靴尖点地,一边大口吃着手中渐冷的肉饼,一边以审视的姿态,探头去瞧柳悬刻意掩藏在阴影下的脸。

    “这是……不生我的气了?”宋旌的眉梢轻轻一扬,清亮的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言语间有一丝玩味与探究,平时看上去不怎么机灵的脑袋现下也转得飞快,小心揣度起柳悬的心思。

    经宋旌一问,柳悬眼中的羞涩之情也荡然无存,他轻笑一声,抬起一双安适如常的眼眸,重新执起一枚白子,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柳悬是何身份?岂能与赫赫有名的少将军置气?”

    “即是如此,那便一起回吧。”宋旌听得柳悬此言,倒也不与他多客气几个来回,直接一口吃掉手中最后一块肉饼,直起身,拍掉饼屑,迈步欲走。

    “不许!”

    柳悬的棋子眼看就要落下去了,却没料到宋旌压根不按套路出牌,这手下一滑,白子落偏,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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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不许?”宋旌勾起嘴角,双手负于身后,靴尖微转,朝柳悬的方向,踱步而去,明知故问道。

    “你回你的,我回我的,”柳悬懊恼地收拾起惨败的棋局,将棋桌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罐里,一字一顿,仍然在负隅顽抗:“总之,你不许同我一道回去。”

    宋旌走上前,帮柳悬一起归拢桌上的棋子,又小声追问道:“当真不许?”

    见柳悬光顾着埋头做事,也不愿意多搭理他几句,宋旌那牛一样的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用有点儿耍赖的意味儿,宋旌赌气地说:“若我偏要一起去呢?哥哥又能奈我何?”

    然而,柳悬还是充耳不闻。

    “不是哥哥说……”宋旌见他跟柳悬来硬的不行,又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拽住柳悬的袖口,不依不饶地问:“将军府是我宋旌的将军府,盛京只有我宋旌想去的地方与不想去的地方吗?”

    “那眼下我就想去哥哥身边,为何哥哥却不让我去?那哥哥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岂不是在诓骗我?”宋旌一边用柳悬的话来堵柳悬的嘴,一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偏了偏头,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一些。

    “......”柳悬的袖子被宋旌轻轻向下扯了几下,他瞥见宋旌身上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湿衣,想起他天还未亮就骑马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他买早点,终究还是心有不忍,叹了一声气。

    “若你想一同回府,亦无不可。”柳悬从宋旌手中抽回袖子,将两个棋罐搁置在腿上,摇动木轮,驶向书房。

    “有何条件?”宋旌追上柳悬,主动替他推动轮椅,心情甚好。

    柳悬将棋罐放在书架上,又回到堆积如山的书案边,从一堆杂乱的书册中取出一张白纸,草草写了几笔,递到宋旌的眼前,接着说:“只要你肯允诺我一个要求,在你有生之年必定完成,不限时限,我就同你一道回府。”

    “哥哥不会是想让我搬出风斋,亦或是让我离哥哥远点,不许我再去叨扰哥哥之类的要求吧?”宋旌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并没有去接柳悬递来的那一张纸。

    柳悬也没想到宋旌此时会这么警觉与敏感,更没想到,能不能继续住在风斋,在宋旌心里,居然比完成宋言章的任务还要更重要?

    明明柳悬要是同意了今日跟宋旌一起回宋府,宋旌就有理由跟宋言章交差,宋言章也不会过分为难他,宋旌更不用日日与自己一起困在风斋这方寸之地。

    可是宋旌现在非但不担心柳悬一直不配合他,他就要一辈子在柳悬的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好柳悬,反而更担心柳悬以后会不会以此为要挟来赶他走?

    “不会,若你仍不放心,白纸黑字,你大可先明确你允诺的范畴。”

    柳悬心底暗自发出一声冷笑,他宋旌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三岁小孩?会做出杀鸡焉用牛刀的蠢事?

    柳悬自认为,他若真想让宋旌再也不纠缠自己,他有成千上万种法子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他为了做这种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事情,竟然要白白浪费掉这般来之不易的好机会?那他岂不是真的要沦为历史上的笑料?

    “话虽如此,但你也别太过分。”柳悬见宋旌已经提笔往纸上写,怕他会写个没完没了,立下诸多限制,便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宋旌迅速挥笔,三两下便龙飞凤舞地写好了纸上的内容。

    当宋旌将纸张递给柳悬时,柳悬只瞧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无论何种情况下,凡是对哥哥不利,或让宋旌远离哥哥、伤害哥哥的要求,统统作废,生死亦然。”

    在柳悬的视线扫过纸上的内容后,宋旌在柳悬尚未来得及阻止时,从大腿外侧取下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它划破拇指,朝柳悬苦笑一声,无奈道:“哥哥怕是一直都小瞧了我的心意,亦或是从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宋旌用带血的手将那一张书契按在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扶住轮椅的另一侧,从上至下,俯视柳悬,不容置疑道:“哥哥以后定要记住了,即便没有这书契,别说是一个要求,就算是十个、百个……”

    “宋旌也乐、意、之、至。”

    说罢,宋旌收刀入鞘,留下那一张染了血的契书与心绪复杂的柳悬,独自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