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从军行(八)
    第三十章

    车儿在想:方才自己毫无仪态的举措被他看进去几分,心里又暗暗祈祷着这厮未曾看到。

    可是看到刘琮戏虐的朝着她招手的磨样,她又觉得,她可能是做了失礼的事。

    她忽地想起她每次做了出格的事情,父亲教导她:“女若不淑,佼佼凝言,落于身后。”

    她能怎么办?她也不想啊!

    后又安慰自己道:“在这里,她不是女子,是男子。”这般想着,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

    刘琮本是站在帐内,招手喊车儿进来,便又坐在案几后头。

    张辽是上将,车儿龇牙咧嘴的对着他的背影挥拳头,是大逆不道。

    车儿怕刘琮拿此事说事,不敢妄做举措,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下方。

    就这样低头等了一会子,也不见他有何吩咐。

    那他招呼自己进来做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心情好?让她就这般站着?

    车儿抬眼,偷偷瞄他。

    却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一对,他虽是手执兵书,眼睛却是看着车儿,目光深邃,定定的将车儿瞅着,让车儿浑身发毛,似乎是有密密麻麻的丝线一般,越绕越紧。

    车儿脖子一歪,对着他人畜无害的一笑。

    刘琮似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痴傻,实在在忍俊不禁,他笑着摇了摇头,用拿着兵书的手,一指案几上的茶碗。

    车儿会意,立马从炭盆上拿了烧水的器具,给刘琮添上热水。

    刘琮虽然自幼身在边关,但是皇室贵族的习性却是未曾变过,他喜茶道,对茶极其痴迷讲究,这是车儿后来才知道的。

    这种文人雅士才喜欢的物什,没有想到刘琮也喜欢。

    腾腾的热气里氤氲着淡淡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车儿端着茶具,看不清对面刘琮的面庞。

    她将器壶归位。

    刘琮又召唤她,让她将案几的笔墨归置。

    刘琮坐在案几后,车儿为了躲避他,站在案几前,她低头认真的摆弄桌上的笔墨,仔仔细细的将落下的灰尘拭净。

    刘琮一直低头审视她,文昌年纪稍小,又因头发短促,用布巾裹了男子发饰,额间边缘,有绒绒胎毛贴伏。

    虽说脸上摸了灰泥,但脸上还有稚子之态,两颊有肉,这样低头做事,嘴不自知的微微嘟着,有些憨态可掬。

    刘琮忽伸手,越过矮几用自己未执兵书的一只手去掐她的脸庞。

    触手果是温温绵软。

    刘琮看她惊慌的抬起双眸,卷翘的长睫轻轻忽闪,眸子里有惊吓,有惊慌,有愤怒,又有娇嗔。

    待看清眼前的人后,一弹指,又换上了无措的神情。

    刘琮心想:可真是个善变的小狐狸。

    一时间又想起司马瓒从长安得来的那副美人奔于花海的图,就凭这一双妖媚的眸子,果配的上:不若画中人如花。

    车儿不知刘琮何意,也不敢公然反驳,只是将刘琮看着。

    刘琮也盯着车儿,将她看了一会子,才似戏耍够了一般,撤了手。

    他捻着手指上沾了的灰尘问道:“为何整日以灰涂面。”

    车儿心想:要不是怕你认出我来,你以为我愿意这般作践我自己?

    后又做伤心状:“小的是有难言之隐。”

    刘琮:“噢?有何难言之隐?”

    都说是难言之隐你还问?

    车儿道:“小的自幼长了胎记,面丑不敢视人,一直被人以此为笑,小的阿娘便让小的在脸上抹了灰迹,用来遮住胎记。小的自幼以灰遮面。”

    刘琮似是好奇,他凑进一步看着盯着车儿的面庞,仔细端详,车儿哪里被人这般盯过,直觉鼻息相闻,全朝着面门而来。

    她动也不敢动,傻乎乎的将刘琮看着,似是真的让他端详个够一般。

    后知后觉的,才觉得这样不合礼法——她不能直视这厮。

    又赶忙低垂下眼睑,让刘琮端详。

    车儿听到自己“通通通”的心跳声,嗓子眼发紧,似乎有什么要奔跳出来一般,让她紧张不安,她不由的吞了吞口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厮才慢慢的坐回原位。

    他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具,吹了吹上头的茶沫:“本将倒是好奇,有什么样的胎记,能让容貌丑成何样?需要自幼遮掩?”

    他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动作缓慢,车儿看他嘴唇上度了水泽,明晃晃一片,又听他慢悠悠的说道:“你去将脸拭净,让本将倒是要开开眼界。”

    “……”那还得了!

    车儿一磕膝盖,就跪在了地上,她低着头,强挤出几滴泪水,这才抬起头,哭哭啼啼的对着刘琮道:“小的胎记奇丑无比,小的怕自己以真面目示将军,定会污了将军的眼。”

    哀哀凄凄的,似乎是真的悲痛万分,因有这样的面容为耻,会污了将军的眼,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刘琮早就见识了文昌这油腔滑调,满嘴谎话的样子,看着她低头伏在地上。脖颈因为方才自己靠的太近的原由,还泛着红光。

    他也不去拆穿她,本也就是戏弄她而已。

    他道:“也罢,既你不愿,本将也不强人所难。”

    刘琮看到地上的人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好笑,觉得这孤苦无边的大漠,似乎也有了一丝丝乐趣。

    边关送来战报,他还有未处理的,挥手让她下去。

    司马瓒在外求见,刘琮接见司马瓒。

    刘琮从司马瓒手里接过信笺。

    信笺简陋,未作泥蜡封口,匆匆从驿使手中所得。

    信面写着:“长安天暖阁柳柠亲启”字迹违拗,似是三岁小童所写。

    刘琮掏出信笺,却是字迹工整,挥洒自如的遒劲小楷。

    刘琮倒是不急着看信里内容,他道:“听闻柳相书法超绝,曾亲自手提一首《望月归》,有人千金购买,如今见这文昌字体,相比其父倒是有过之而不及。”

    司马瓒瞥到上头的字迹,却是遒劲有力,大气磅礴,不似女儿所作,他由衷的称赞道:“挥洒自如,弛张有度,却是佳作。”

    刘琮这才慢慢看信中内容。

    后道:“看来,文昌在我军中,本将不能小嘘她,还是得事事小心,以防她将消息走漏。”

    司马瓒看完车儿的信笺,道:“此女谨慎,须得小心。”

    刘琮道:“也罢,这封信由你暂时保管。”

    司马瓒道:“何时交与柳相?”

    刘琮道:“不急,待到关键时刻,这份信,定是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忽有将士在外长喊:“报……”

    一人掀帘进帐,身后插着通报旗,身上没有血污,棋子却是早已残破不堪。

    他对着刘琮拱手:“报大将军,李将军在凤鸣山伏击晋国大将石勒,但大雪封山,延误战机,未能擒获石勒?”

    刘琮震惊:“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探马看将军已经是目眦尽裂,眼眶通红,竟是发怒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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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一时胆怯,磕磕巴巴道:“回……回大将军,李……李将军,未能擒拿晋国石勒。”

    刘琮本就计算好一切,却没有想到在这里失算。

    他忍着怒气问道:“李域人呢?”

    探马道:“李将军自知犯下大错,已带着其余人马,去捉拿石勒。”

    刘琮这次彻底爆发,他咬了牙关,脸上肌肉缕缕,似是强忍着怒气,随后又怒喝道:“愚钝!”

    “过了凤鸣山不余百里,便是晋人国界,李域此举,无异于以身犯险。”

    司马瓒道也皱了眉头,问道:“将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刘琮骂道:“怎么办?李域自寻死路,我们能怎么办?”

    话虽这般说,但人还是低头皱眉沉思起来。

    他行至高高挂起的舆图前,仰头端详一阵,李域从凤鸣山过百里便是晋国留城,此地距离平城较远,如若晋国此刻派兵前去,定是路途颇远,李域或可无性命之忧,但事有利弊,他若是派人去救李域,也是鞭长莫及,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琮皱着眉头,事到如今,只能迎面出击。

    张辽听到此报,匆匆赶来,他进帐以后,看着大将军和司马瓒一脸严肃,也不敢说话,静站帐中,等大将军示下。

    刘琮看桌上沙阵。

    道:“吩咐下去,今日晚时,让将士们都吃饱了,月上西山之时,便攻取平城。”

    只有在平城牵绊住晋国兵力,李域才有可乘之机,或许左右夹击,也可一败晋国。

    张辽早就迫不及待,听到命令,明显感觉声音都带了愉悦,拱手道:“末将遵命。”

    天将将暗淡,二十万人马,以迅雷掩耳之势,直逼平城城下。远远望去,乌压压一片。

    刘琮坐在战车上,一挥手,身后十万步兵,齐刷刷的亮出火把,瞬时,将暗夜照的通透。

    平城城墙上,早已有守城士兵上报,此刻亦是站满了身着铠甲的将士。

    风渐渐大了起来,将士胯下战马喷着鼻息,急不可耐,似乎亦是和主人一般,期待这场恶战。

    张辽打马上前叫阵:“晋国小儿,战书早已下达,为何不开城迎战,于本将决一生死,紧闭城门是为何?”他一扬手中百斤的铁锤:“没看见爷爷的铁锤已经是起锈了吗?”

    战马打了一个转儿,张辽捏紧缰绳,将马勒正,又喊道:“你以为晋国老儿送一个女人我们就会停止攻城吗?简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本将倒是听说那美人是你们晋国公主,看她姿色不错,本将便笑纳了,这美人儿榻上功夫却是了得,将本将伺候的极其舒坦。尔等可有尝过你们这公主是何等滋味,如若没有,等到明日,本将定完璧归赵,让尔等将士也品评一番可好?”

    此话一出,二十万大军,齐齐发出笑声。

    如此胡话,将刘琮也逗笑了,上次让那晋国公主献舞之时,便观张辽目不转睛,他本想将此女送于司马瓒,但是司马瓒无意与此女,反听将士回报,张辽倒是时刻去那女子帐中听曲儿,刘琮便成人之美,将那晋国公主,送给张辽。

    这本是闺房之乐,却没有想到,为了让晋国将士出兵迎战,张辽这厮,倒是什么都说的出口。

    城墙之上是一个的年轻将领,刘琮从未见过,但见他一手执剑,目光炯炯的注视这下方。

    刘琮看此人对于张辽的叫阵不为所动,倒觉这人是个颇为沉稳之人。

    须臾,晋兵还是未开城门,刘琮一挥手,五千精兵首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