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明月夜(二十二)
    第八十六章

    大雪连下十日,未曾停歇,积雪一日厚过一日,现已可以没过马膝。

    这样,刘琮只能靠步兵取胜了。而现在乃边塞中一年最寒时节,外头冰天雪地。寸步难行,而敌军却是兵强马肥,正可酣战。

    更让刘琮陷入窘境的,是军中粮草仅能维持五日,此乃军中大忌。

    刘琮满面严肃,立在帐中。紧盯舆图。

    从南至北运送粮草的直道已被大雪封路,就算是八百里加急,最快将粮草运来,也需十五日。

    刘琮问司马瓒:“从平成征集的粮食有多少?”

    司马瓒道:“回大将军,有三百石。”

    “只有三百石?”

    司马瓒道:“只有三百石,平成不毛,多年征战,百姓余粮皆以无多,加之晋国苛捐杂税之多,三百石,已经是最多的了。”

    刘琮将军甲腹吞上干涸的血迹拭净,哼笑了一声:“三百石,三日便可耗尽。”

    司马瓒道:“平成百姓自愿捐赠,但也为数不多,撑不了多久。”

    刘琮忽地又问道:“平城叛将还有多少?”

    司马瓒不知他为何问这些,但还是将知道的告知了他:“自上次坑杀晋国胡延平十万余众,现关押在吏部大牢的叛军为数不多,仅有三千。”

    刘琮摸着脸上新长出来的胡茬:“还有三千?平城还留着这些废物作甚?”

    司马瓒立马知晓将军的意思,他劝道:“大将军,平城将将安稳,平成百姓生活虽已步入正轨,但对于我梁还是不放心,怕我等会像前朝一般,以前设计坑杀胡延平于众,合乎情理,有理服人,如今无故杀害其余叛将,怕会引起城中百姓混乱,人心惶惶。”

    刘琮摊开掌心,上下翻看:“平城现在已经归我梁国管辖,平成百姓自然是我梁国百姓,本将定是同等视之,如今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本将如何取舍,倒是个为难认人的好问题?”

    沉默一瞬,又道:“你看本将这军中士兵,不仅有晋人还有梁人,自愿为我梁国报忠的,本将定是一视同仁,重用之,平城大牢的将士,虽是忠勇,可忠的不是我刘琮,本将麾下将士吃不饱,穿不暖,你司马瓒倒是说说,对于不忠于本将的人,本将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

    司马瓒惭愧,道:“大将军心思缜密,是下官思虑不周。”

    刘琮向着司马瓒仰了仰下巴,道:“传庾史。”

    不过须臾,便见一个身材矮小的文官跪在下首,刘琮踱到那人前头,问道:“可有携带录粮册?”

    那庾史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双手递给刘琮:“回……回大将军,带……带了,下官随身携带。”

    他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录粮册,看上面清清楚楚,每一石粮草的来路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他点了点头:“不错,这录粮册写的甚合本将心意。”

    将册子随意的一卷,在手中,轻轻一拍,半蹲在庾史面前道:“抬起头来,好好回话,告诉本将,军中粮草还有多少石,还可撑的了多久。”

    那庾史抬头看了一眼大将军,见他面色深沉,将自己盯着,吓得一个哆嗦,复又低下头去:“回大将军,军中粮草,不足千石,估……估计撑不了五……五日。”

    刘琮册子在手中又是一拍,轻声道:“不足千石?”

    他抡起手臂,对着庾史的脑袋就是重重的一册,将那庾史的进贤冠拍落在地,厉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那庾史吓的以头抢地,磕的“砰砰”直响:“回……回大将军,下官……下官没有胡言,粮草多少,均有记录在册。”

    刘琮高声呵道:“来人!将这满嘴胡言,扰乱军心的贼子拉出去乱刀砍死!”

    那庾史说了实话,未曾料到会召来杀生之祸,被人架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哭喊着“冤枉。”

    刘琮将录粮册往帐中火盆中一丢,一掀帘帐,步入茫茫雪地。

    往西行了不足十里,便是将士营帐。

    此时正是晚膳时候,除了值守的将士,百万将士皆席地在营帐前食膳。

    看到大将军过来,一个一个都停下动作,起身行礼。

    刘琮站在万人之中,环顾四周,将众将士个个冻的手足溃烂,满面通红。

    他一步一步穿过人群,看着他的将士手执石碗,碗中那少的可怜无几的粮粟,心中怆然。

    他行到发放食膳处,接过将士手中的汤匙,舀起一碗稀粥。

    一口饮尽。

    伙房营的伙夫见大将军在食稀粥,赶忙从帐中端出将军的晚膳,捧到大将军面前:“大将军,请食膳。”

    刘琮垂眼看着托盘中放着丰盛的餐食。

    哈哈苦笑一声,抬腿一脚,将托盘踹翻。

    那冒着热气的餐食落在雪地里,还幽幽冒着热气。

    刘琮苦笑道:“本将万千将士食无粟,着无衣,饱受苦楚,这荤腥,本将怎能下咽?”

    他登上一辆战车,高声喊道:“本将观吾之将士如此之态,心中悯之,但更敬之,吾将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受常人受所不能受,马革裹尸,忠君报国,乃我梁国大好男儿,如今我军胜利在望,但时不利我,但又何妨,我刘琮有尔等这样的将士,何愁大事不成,霸业不建。”

    他将手中的石碗往车辕处一放,拔出腰间佩剑,朝天一指,大喝道:“吾刘琮在次起誓,待吾攻得留城,囊括四海,包举宇内之时,便是尔等荣归之日,彼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尔等可愿随吾在这危难之际,执剑向北!”

    雪大如席,洋洋洒洒,将所有人的视野隔的模糊不清,天地连成茫茫一片,分不清界限。

    刘琮剑锋之所至,劈开日月,撼动天地!使这混沌大地,为之颤动。

    瞬时,这混浴苍茫间,只闻百万将士雄洪吼声:“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车儿在帐中亦是被这悠远雄洪得呐喊声震撼到。

    她问女奴所谓何事。

    那女奴,将已被将将热好的奶酒放在车儿面前,视线也往外间望去。

    “应是大将军在鼓舞士气吧,最近天气恶劣,对将军很是不利。”

    车儿看着案几上的饭食难以下咽,局势对刘琮不利,她何曾不知。

    留城所处地势多山多渠,作战本就艰难,现在加之这恶劣得天气,更是雪上加霜。

    车儿握着将将热好的奶酒暖手,又听女奴在耳旁说。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大将军吧,公主已经好久没有去见大将军了,上次还是将军自己过来探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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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公主那时已经休寝了,奴本想着将公主唤醒,可是将军不让,说看看你便走。这都过去多久了,最近将军烦心事多,公主亲自去探望将军,大将军一定会开心呢。”

    车儿饮了一口奶酒,热热的奶酒瞬时将身子暖热。

    她微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女奴,气骂道:“就你胡言,他现在定是军务缠身,忧国忧民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儿女私情,再者说了,我去了,他高兴还是生气,说不准呢?”

    那女奴哧哧的笑出来,拿出火签子将碳火拨的旺了一些,看公主一脸幽怨的样子,嘻嘻道:“公主还不信,我也算是跟随大将军许久了,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将军对那个女子这般上心呢,将军是把公主您捧在手心里疼着呢,依我看呐,大将军心里头啊,除了这家国大事,就把你看的最重要了。你若是现在去见见大将军,大将军定是顶顶的开心。”

    车儿才不信呢,一口饮尽手里的奶酒。

    她把杯子递给女奴,道:“这奶酒好喝,酸酸甜甜的,喝了身子还热乎,你再给我倒一杯。”

    女奴边将火上的奶酒倒下,边说:“奶酒是好喝,没有马蹄酒烈,但也不能喝的太多,后劲会很大的,公主先食点菜,垫垫肚子,否则一会子醉酒了,可有的受了。”

    车儿将一杯奶酒下肚,身子瞬时热乎乎的。

    那女奴看车儿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道:“公主可是在担心将军?”

    刘琮不在这里,车儿倒也没有什么可隐藏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如今大雪数日,攻城定是难上加难,不知他有没有把握?”

    她磨砂这手里的酒杯,看着剩在杯底白白的奶酒因为自己的动作左右晃动。

    一时静默,后又说道:“如果他下次还来,你记得将我唤醒,我想……想见见他。”

    “想见本将?”

    车儿抬眼望去,心里想的那人便在眼前。

    她一时热泪有些盈眶,眼眶微微泛出红意。

    手中的酒杯惊的落在衣氅上,她惊得起来。

    那酒杯不听话,在衣氅上一滑,又到了炭火盆了。

    车儿慌着去够火里的酒杯,被人拉扯到怀里:“小心!”

    她这才后知后觉,那杯已经掉到火里了,不能再捡拾。

    她稳下心神,不去看她,盯着炭火盆里那瓷杯被火渐渐烤的发红,杯中剩余的一点奶酒被蒸的起了水泡。咕咚咕咚的,阵阵冒着热气。

    奶香的气味传遍了整个营帐。

    她抬头扫了一眼刘琮,看他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刘琮吸吸鼻子,说道:“这奶酒闻着不错!”

    他想喝,车儿看看女奴,让女奴给刘琮倒一杯,那女奴会意,将要倒酒,便被刘琮遣下去。

    他自己拿了一个新的瓷杯,倒了满满的一杯,一口饮尽,品了品,道:“不错。”

    他看着好像是心情不错。

    他坐在车儿将将坐过的位置,将杯递给车儿,示意车儿再给他倒一杯。

    车儿捧着酒杯过去的时候,他拉了车儿的衣衾,车儿眼睛还看着酒杯,怕酒洒出来。

    一个下势,便坐在了刘琮的腿上,听他笑着问她:“阿蛮方才可是有说思念本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