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的门口, 裴期一身红色绣金纹的飞鱼服极为惹眼。他牵着高大的红色骏马,身姿挺拔如松。
外祖母站在裴期面前,手里拿着忠勇侯府的人连夜赶制出的披风。
披风是用上等的杭锦制成, 整体呈墨蓝色。
系好披风后,裴期直起身,披风在微风中微微鼓动着。
裴期眉眼舒展,他近几日都很开心, “外祖母, 不必再送了, 只是秋猎几日,明日我便回来了。”
外祖母轻抚着裴期的手臂, “那是自然, 你昨晚都说了, 要回来陪我们……至少两个月!”
裴期有些无奈,“昨晚才说是一个月。”
这几日外祖父和外祖母好像生怕他跑了,软磨硬泡非得让他多住些时日,一开始是半个月,然后是一个月, 现在已经是两个月了。
眼看着外祖母开始佯装生气, 裴期又只好说道:“好, 两个月,我定当遵守承诺。”
外祖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 旁边的外祖父也开口道:“虽说你如今骑射已今非昔比, 但也别太逞强, 虽说只是秋猎,也得注意,伤着了少不了让你外祖母伤心, 又掉眼泪。”
裴期颔首,“多谢外祖父叮嘱,我定不会莽撞行事。”
说完,他与二老道了别,退了几步,拍了拍赤月的脖子,起身了上马。
马鞍是钱苗不知道为什么非得送过来的,说是什么事情让杨明知道了,裴期也没太听懂。
马鞍看上去华贵异常,以檀木为底,质地坚硬有香气,鞍面用精湛的手法绣成精美的图案,金线银线交织在里面,勾勒出几只顶着海棠花的瑞兽,仔细看脚蹬的部分,似乎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宝石。
裴期只觉得比以往他用过的任何一个马鞍都舒适。
马鞍的两旁放着他准备的弓和那个礼盒。
秋日的清晨有些寒冷,但他身着披风,因此穿梭在冷风当中也不算不适。
这几日他已经将路线寻好,他轻拍马缰。
“驾!”
红色的骏马便飞驰出去。
——
而另一边,太子也在路上。
尽管近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他却不知为何心情颇好,撩着帘子朝外看。
他并不是不会骑马,甚至骑术甚好,只是并不想招摇。
只是,他的三皇弟却并不这么想。
随了生母性格的三皇子性格十分招摇,此刻正骑着马过来。
他身着并不适合骑马时穿着的华丽的紫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幅的麒麟图案,头上戴着一般人骑马时也不会戴着的金冠,冠上的珠玉随着红色马匹的奔跑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后面的人小心翼翼,紧赶慢赶地跟在他的后边儿既不敢太快,又不敢太慢。
太快了,怕超过三皇子惹他生气,太慢了,又怕三皇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遭责罚。
看到太子的马车,他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太子出来,他嘴上说得亲近:
“秋高气爽,这样好的天气皇兄不随臣弟一同策马?”
他母族强势,皇帝对他也疼爱,因此,他对于自己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事情耿耿于怀。
找到机会便想要明里暗里地找李稷的麻烦,只是他不敢做得太过了,只敢像现在言语间刺上一刺。
除了忌惮对方的身份之外,还有对方阴晴不定的性格。
不过他这么想,李稷可没什么想跟他掰扯的意思,他抬头,嘴角噙着笑意。
蠢货,穿成这样秋猎。
“不必了。”李稷说。
三皇子听到这话便好像是得胜了一般,只见扯着马缰,“吁”的一声,得意地准备调转马头,先李稷一步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稷本想放下的帘子又复撩了回去。
“殿下!”
裴期骑着赤月刚到这儿,他速度颇快,又没学骑马几天,便以为所有的马都和赤月这样胆大。
因此隔得近了,他才扯了一把缰绳,让马儿停下。
可这样一来就惊到了对面三皇子□□的那匹马。
只见那匹马见到赤月冲过来,忽然像被吓到了一般后蹄往后,前腿不停地往后蹬。
上面骑着的三皇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脚一下子穿过了脚蹬挂在上面。
他想再把脚抽回来,可他今天因穿着的那双镶嵌着大颗宝石的靴子却牢牢地卡在了脚蹬上。
三皇子惊又慌,手上拼命地扯着缰绳试图让马安静下来,可那马却越发癫狂,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周围跟着他的侍从们也都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去帮忙又怕被马蹄踢到,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呼喊着“殿下小心”。
幸好裴期在旁,经过几天的训练,他早已能熟练地使唤赤月。
只见在三皇子□□的那匹马停歇的间隙,裴期眼疾手快地让赤月贴了上去。
他微一侧身便半个身体离开了马背,他猛地替三皇子拉了一把缰绳,这马才停顿下来。
在场的人见到他这个举动无不眼神之中透着惊艳。
好精湛的马术,能有这样矫健的身手,能有这样与马的默契程度,定然要经过好多年不懈地练习才行吧!
旁边的侍从见这匹马已经停止发狂,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将三皇子的脚从脚蹬中取了出来。
三皇子惊魂未定,一脚便把这侍从给踢得跌倒在地上。
“废物,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本想在李稷面前炫耀一番,可猝不及防却丢了这么大一个丑。
他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裴期,当场就要发作,毕竟他的马确实是因为裴期而受惊的他现在治裴期一个什么样的罪都行。
尤其是……
此人竟敢和他骑同样颜色的马!
同样颜色的马就算了,还竟敢穿红色,竟敢打扮得这样!
其实按说起来,裴期今日并没有特意打扮,穿着的都是最简单的衣服。
唯一的装饰品只是头上那个用于将头发梳成一个马尾的金玉冠。
可当下三皇子只觉得自己的风头居然被区区一个锦衣卫比了下去。
对方一定是故意的。
好深的心机,为了朝自己的主子表忠心,居然能胆大包天至此。
可三皇子刚要开口,太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裴卿。”李稷笑着打招呼。
裴期骑着高头大马,朝太子点点头,又回了一声“殿下。”
随即他又就回头朝三皇子表达歉意,“抱歉,三皇子殿下,臣并不知道隔近了之后,您的马会受惊。”
三皇子面色阴沉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按道理来说,他骑的这匹这样品相的马是不会轻易就受惊的,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才这样。
他现在冷静下来想,方才他只觉得裴期眼熟,现在正想起来这小子应该就是父皇最近青眼的那个锦衣卫。
若是他现在治了这个锦衣卫的罪,少不了日后父皇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届时他在这里丢丑的事情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了,到时候又免不了让父皇的观感不好。
于是他哼了一声,只说了一句,“若有下次,定不轻饶你。”
说完他便下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之后又抢了旁边跟着他的一个侍卫的马。
“愣着干嘛?去把那匹马骑着,还指望本皇子去骑那匹恶马?”
你怕,其他人就不怕了吗?
侍卫也怕自己刚一碰到那马,马就发狂,但自家主子都说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也不能推拒,于是只好战战兢兢地接过缰绳。
裴期看着三皇子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到秋猎的场地,便已经闯了祸。
经过刚才的风波,李稷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裴期骑着的那匹红色的马,马侧戴着的那把并不是他送的弓,他眼神幽深。
果然还是有脾气。
明明已经有那样精湛的马术了,却仍然因为自己没有亲手教对方,而特意没有骑自己的那匹马,带上自己送的那把弓过来。
那样的马术是完全不需要他人去教的,即便如此,对方仍旧是这样的作态。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了。
想让自己亲手教他骑射是假,想要故意制造两人之间的相处机会是真。
李稷这样想着,便勾着唇笑了,“裴卿,上来坐坐?”
裴期微微一怔,随即赶忙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臣一身风尘,不好弄脏了殿下的马车。”
“无事。”李稷说,随即他便挥了挥手,要派人去帮裴期牵着那匹马。
裴期思索了一下,想起自己现在确实有东西要交给太子,便翻身下马。
把手里的缰绳交给旁边李稷派过来的那个仆从,那仆从刚一用手碰到缰绳时,赤月便有些不高兴,猛地打了好几个响鼻。
就仆从刚亲眼见过三皇子□□的那匹马发狂的样子,此时也有些害怕。
于是裴期抿了抿嘴,尽量把声音放地温和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盐块,说:
“你放心,他虽然性子烈了些,却颇有灵性,虽不服管教,却也不会伤人,若是他看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肯走,你就把这个给他喂点。”
仆从小心翼翼地接过裴期递给他的盐块,放到赤月的嘴下,赤月甩了甩尾巴,伸出舌头舔了两下。
才终于算是听了话。
裴期见到赤月听话的样子便也放了心,起身上了李稷坐着的马车。
马车地坐的位置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
在古代马车这样颠簸的条件下,这层棉垫让人感觉舒适些。
裴期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在李稷的对面坐下来。
因为早上这一路奔波,策马过来,他脸上血气很足,粉面朱唇,因为阳光的缘故,他稍高的眉骨,和浅色的瞳孔看上去更加抓人。
李稷眯着眼看裴期,眼神里闪过了然。
看吧,就是非要他说两遍才好。
裴期被李稷这样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李稷看着对方那因为动作而褶皱起来的领口,好像知道了裴期想干什么。
为了多些接触,裴卿还真的煞费苦心。
他伸出手,手指探进裴期的脖颈,把对方的衣领整理整齐。
“这样看起来便好多了。”
深秋,已经有些凉了。
带着一丝凉意的手与自己的敏感皮肉接触,裴期当下身体就颤了一下。
可他也知道太子只是为了给他整理一下衣领,于是他便也轻抿着唇忍着。
听到太子的话,他才又糊里糊涂地回了一句,“多谢殿下。”
这时,李稷注意到裴期手边那个方形的礼盒。
“那是什么?”李稷问。
裴期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准备的东西,方才经过那一打岔,他险些都忘了。
“殿下,这是给您的。”
裴期实在不擅长委婉,于是就大大方方递给李稷,他眉眼弯弯。
“礼尚往来。”
李稷接过礼盒,入手感觉颇有分量,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笑着打趣:“孤倒是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了。”
李稷一边说着,缓缓打开了礼盒。
入目的先是几个质地种水都非常好的小玉佩,玉佩下挂着流苏。
看着倒更像是个添头。
于是李稷便将玉佩拿开放在旁边。
然后便可清晰地看见那被层层锦缎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两个温润的玉环交叠在一起,正静静地躺在盒子的中央。
双环交叠、连接,互不分离。
自古以来便没有第二种意味。
李稷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皱眉又松开,食指和拇指互相摩擦。
他触碰到玉环却没有立即拿起。
他叹了口气,说:“裴卿,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裴期有些懵懂,但因为东西是自己送的,他却还是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殿下,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李稷看着裴期。
他想,如果裴期肯跟背后的人断开关系,那他可以当作不知晓对方是有目的,故意接近自己的。
这样想着,他将玉环从盒中拿出。
然后,
第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