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赏
    裴期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可是他眼睛睁不开, 浑身也动弹不了。

    接着他感觉到手边的床凹了一块下去,像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他的脸被一只粗糙的手摸了一下,坐在他床边的人不知道在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然后他的床边一轻, 旁边的人好像又离开了。

    裴期努力想要睁眼,却又睡了过去。

    其实他一直都能察觉到周遭的动静,他知道有人给自己上药,又有人给自己喂药。

    裴期也不急, 他知道自己快好了。

    裴期在心里数着别人给自己换药的频率, 大概过了两日, 他感觉到自己能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那种旁边的下人丫鬟见到他醒过来,大叫一声, “少爷终于醒了!”, 然后跑出去的桥段。

    因为这两日, 他身边的所有人一直都在这儿在等他醒过来。

    见到他睁开眼睛,他首先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落下了两滴水。

    裴期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裴母,随后是外祖父,外祖母。

    裴母眼睛下挂着浅浅的乌青,神色有些许憔悴, 见到裴期醒了过来, 她的第一句话便问:

    “小期, 饿了没?想吃些什么?”

    随后,她又吩咐旁边的人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些清淡能入口适合病人的吃食都热好了端过来, 整整一大桌子。

    “你先吃着, 若是有别的想吃的, 尽管跟母亲说,我再让人去做。”

    裴期刚醒,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状态, 此刻旁边的桌子上,有各种肉粥肉燕散发着香味,他只说:“谢谢母亲,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这时,裴期的外祖母便把裴母的肩膀揽进了怀里,

    “淑儿,你别忙,去休息,让我来忙,这两日你整天地守在这儿,也没吃什么东西。”

    闻言,裴母便小心地侧头朝裴期的外祖父望去。

    外祖父鼻子里出了口气,

    “别看我,看我干什么,你母亲都让你去休息了,你就便去休息吧,如今裴期都已经醒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说完后他又想了想。

    “就去你之前住的那屋子。”

    旁边的下人闻言,便带着裴母去那间屋子。

    走了几步,小声地对裴母说:“小姐,您的屋子还是出嫁前的原样儿,这些年来老爷一直不让人碰,只让人进去打扫。”

    裴母听着,有些愣神。

    外祖父听见了,眼睛一瞪,下人就便讨饶着闭嘴,“哎哟,您看小的,说这些话干嘛。”

    裴母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下人去了那间房。

    外祖母则端起一碗粥,想喂给裴期,裴期半撑着身体艰难地起来,说:

    “多谢外祖母,我自己来就好。”

    这一家都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于是外祖母便把碗放到了他最容易能够到的地方,转而去扶着裴期的身子,仔细盯着裴期身后的伤口,生怕裂开。

    “慢慢地,别烫着。”外祖母说。

    裴期感觉受伤之后,或许是几天没吃的原因,自己胃口变小了些。

    居然才吃了一碗粥,两碗肉燕,一碗鸡汤便饱了。

    他把碗放下,下人就来报,说有人来上门探访裴期。

    外祖母想了想,便说让他们进来。

    她转头跟裴期说,“是你的那些朋友,听说你受伤了,都来看你了,只是前两日你还睡着,有些不便,于是我便让他们过几天再来,没想到这两天他们竟是天天都来问。”

    “还有一些其他不认识的人听说了你是秋猎救了皇上受伤的,也要来拜访,全都被我回绝了。”

    裴期点点头。

    然后他只见杨小旗跟着下人从外面一路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一些东西。

    裴期想起好像许久没见杨小旗了。

    杨小旗一过来,便笑着说:“瞧我来得不巧,打扰你吃饭了。”

    裴期摇了摇头,“没有打扰,我刚刚用完。”

    “那便是来得巧了。”

    下人极有眼色地把裴期床边桌子上的一些吃食全都撤下。

    杨小旗坐到裴期床边的红木凳上,又打开了他手里的布包。

    “原本想给你带些补身体的,可想来,侯府中的补品竟然是比我要送的更好,因此特意给你挑了这些带过来。”

    只见上面有一本时下流行的,用来解闷的话本,一个平安结,居然还有一些葡萄,苹果一类的。

    见裴期吃惊,于是他便说:

    “之前,我妻舅决心组个商队,去到远处做生意,前些日子才回来,带来不少稀罕的东西。”

    “我一说你受了伤,想给你带点东西,他们便说这个好,适合病人吃。”

    杨小旗又拿起一旁的平安结合书,“这个平安结是我去寺里面求的,而这本书是我在书肆里买的,时下正兴的故事。”

    他笑了一下。

    “讲的是一位俊朗的男子在受伤之后便去了深山老林里边儿养病,遇到了一鬼,鬼天天给他讲外面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声音。

    “唉!让让!”

    “谢谢,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哎哎哎,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裴期听出来是钱苗的声音。

    只是他人还没到手里抱着的东西便比他先进了这个屋子。

    他手里抱了一堆东西,用箱子装着,箱子一层一层的叠着,一直高出钱苗的头。

    也怪不得他刚才看不到方向。

    眼瞧着进了屋,他才如释重负地把箱子一股脑都放在地上。

    最高处的箱子被他这么一放,掉了下来,箱子摔在地上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居然全是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上好补品。

    钱苗甩了甩自己的手,

    “我要是像你一样,有那么大的力便好了,痛死了。”

    瞧见裴期半坐在了床上,他说:“你可终于醒了。”

    裴期指着地上的东西:“这些是?”

    钱苗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说:

    “我父亲听了你的事,非得让我过来巴结巴结你,让我送了许多家里的补品来,还叮嘱非要我亲手送到你这儿。”

    裴期疑惑,“可我也只是锦衣卫校尉。”

    “你还不知道?”钱苗说,“你已经当千户了。”

    “还没醒来的时候,皇上便火急火燎地照了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为你治病,还险些直接将你留在皇宫里。”

    “后来太医说你没事了,皇上便说你有功,要让你做千户,只是旁边人劝着都不成。”

    钱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都在锦衣卫里出名了,皇上为了你,和那些老古董都吵了好一架,非得赏你。”

    “当时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来,要给裴期学一学他道听途说的那时情况。

    裴期的外祖母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大胆的人,用手帕掩着嘴在旁边笑。

    只见钱苗声音放粗,站在一边,“哎呀呀,朕要赏一赏裴卿,不如就赏他个千户当当。”

    然后他又走到另一边,声音放尖细,“陛下!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呀!”

    “胡说!”钱苗拍拍桌子,“裴卿立下这么大的功!朕说赏便要赏!不仅要赏这个!朕还要给他划个大宅子!……”

    可惜他还没演完,下人便来报:“外面有公公带着圣旨到。”

    钱苗瞬间收了声。

    杨小旗瞟了他一眼,“看你还敢不敢这样了。”

    然后只见又是王公公过来。

    按道理来说,无论是否有人在病中,只要还醒着,皇上下了旨,大家都要去前厅接旨的。

    可王公公却径直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裴期便眉开眼笑。

    “裴大人,又见面了。”

    之前叫裴期裴大人,可以说只是客套一下,可现下裴期的官职也足够让大部分人叫一声“大人”了。

    裴期下意识要起身接旨。

    王公公忙上前拦住,“裴大人这身子还未痊愈呢,可莫要多礼,陛下特意吩咐了,让咱家径直进来宣旨,莫要折腾了大人您。”

    裴期便停下动作,“多谢陛下体恤。”

    王公公笑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校尉裴期,秋猎之时英勇无畏,救驾有功,朕心甚慰。今特擢升裴期为锦衣卫千户,另赐宅邸一座,金银若干,望裴期日后继续为朕尽忠职守,钦此!”

    裴期按着之前被教过的礼仪说:“臣谢主隆恩。”

    说完,王公公便把圣旨递到了裴期的手中。

    “裴大人,恭喜啊,养好了身子,您往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说完,他想了想,又问:

    “只是裴大人想要把陛下赏下来的那些东西放在哪儿?太子也托咱家带了些东西过来,现下咱家这里刚好有人,可以给裴大人送去您的新府、裴府,抑或是忠勇侯府上。”

    这些东西本应该是王公公带着人放到了这儿,便由裴期自行处理的。

    可王公公办事圆滑,此刻也愿意卖裴期一个人情。

    按照眼前人的这架势,不一定哪一天便身居高位了。

    啧,锦衣卫怎么这么会挑人,恰好就把裴期挑了进来,这下连带着锦衣卫也跟着在皇帝的面前风光无限了。

    眼瞧着就要彻底把东厂也盖下去了。

    啧,他也应该去哪儿找个人从尚且未有权势的时候培养培养,说不定哪一天便可以连带着东厂一齐风光呢?

    今年好像要开始考进士了。

    王公公心里盘算着,便不如在这些进士里挑一个,南方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没有党派,但才华颇好,能够在进士考试中取得名次的。

    他暗地里好生联络联络,说不定也能有像锦衣卫这样捡了大漏的好运。

    裴期听到了他的话便问,“请问陛下赐的那座宅邸是在哪儿?”

    王公公笑眯眯地回答:“裴大人曾被派去那边抄家,本来那宅邸是要拆的,后来陛下想,与其拆了再建,还不如把那府邸修缮一下,赏赐给裴大人。”

    旁边的钱苗听到王公公这么说,他倒吸一口凉气。

    瞬间想到了去抄家时看到那宅子的时候震撼的场景。

    也是,那样的场景,又有谁能够忘掉呢?简直是活生生地在上京里又划了个小皇宫出来。

    那地方就住裴期一个,他住得明白吗!

    钱苗看了一眼裴期。

    看来裴期以后当差都要早起了,怕不是从住的地方到门口就要费上一些时间。

    裴期听到王公公说的话则是略微一思索,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将这些东西放回裴府上去,也不想放在忠勇侯府麻烦了外祖父和外祖母。

    本身他来这儿学习骑射,还把自己弄伤,在这里养伤就已经麻烦了他们太多。

    于是他便说:“多谢公公费心,还劳烦公公将陛下赏赐之物及太子所赠一并送至新赐的裴府吧,那儿如今正缺这些物件装点,也是方便日后打理。”

    王公公点头笑道:“裴大人考虑得周全,咱家这就吩咐下去,定给大人妥妥当当办好此事。”

    然后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拍了拍手,补充道:

    “哎哟,您瞧,您升了官,咱家也跟着高兴,一时之间竟连太子托我带的话也忘了,太子说这几日忙着查案,暂时没有时间,过几日便带着送裴大人的鹿皮围脖一齐过来。”

    说罢,他便转身去安排人手搬运东西。

    听到太子,裴期稍稍有些出神。

    外祖父外祖母见状也跟着起身相送,表示也要安排人手帮忙运东西。

    王公公也不推拒,因为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他带过来的人手才刚刚够用,多余的一个也没有了,未免有些吃力,若是有帮手,便能够轻松许多。

    见人都走了,钱苗凑到裴期的面前:“好哇,裴大人,裴千户,以前我们罩着你,现在你可要罩着我们了。”

    裴期笑了笑,“我们是朋友,有需要帮忙的,我自然会帮的。”

    钱苗拍拍胸脯,故作谄媚样:“有裴千户的这句话,小的便放心了。”

    杨小旗也跟着拱手:“恭喜,以后你就是我的上级了。”

    几人笑作一团,随着钱苗的动作,裴期看到他胸口的几页白花花的纸张。

    “那是什么?”裴期有些好奇地问。

    “这个?”钱苗把纸张抽了出来,“这是我原本准备送给杨明的课业辅本,只可惜他不要还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读书没有捷径’‘这些都是骗人的’酸话把我打出来,并叫我不要打扰他。”

    裴期接过那几张纸。

    直接上面赫然是一句熟悉的话,

    【“自天子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请以修身之要,论为臣为民之道】*

    裴期只是刚刚瞧见,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拉紧了一根弦。

    他隐隐约约觉得,钱苗手里的东西和裴建之前被要求作答的东西之间一定有着联系。

    裴期皱眉,只问:“这题从何而来?”

    钱苗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只是从一个寺庙那儿的,神神秘秘的书贩那儿买到的,本想着大家都传得神乎其神的,给杨明也准备一份,没想到他竟然不领情。”

    说完了这话,他又想到了别的东西:“上次我们抄家才把那府邸翻来覆去了一遍,想必就算是皇上给你修缮了,也会有些不合心意的地方。”

    “我爹喜欢在这些事情上鼓捣,若是你有需要什么帮忙的,且直接跟我说就是我让我爹的那些匠人全都过来帮你。”

    钱苗的爹是富商出身,赚到了钱之后便颇喜欢附庸风雅,家里又是开书肆,又是玩玉,还有弄些风景园林的,还想着把儿子送去做正经朝堂人。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裴期听到这话,也没有推辞,“那我就提前多谢了。”

    他心里同时想着,既然自己想不明白这些,等到自己可以下地了便去问太子,这题目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