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结束了自己的巡考任务之后, 裴期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便听着钱苗的建议,准备去看看新府邸,也顺带看看缺不缺点什么。
可他刚才洗漱完便听见外边的吵闹。
裴期推开门, 才往前厅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皇子带着后边一队锦衣卫,已经进入到了府里边。
裴期微微蹙眉。
在秋猎惊马那天,他便已经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谁。
之前听太子说已经查清此案, 那三皇子怎么还在这儿?
可来不及让他细想。
一对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儿眼熟的锦衣卫上来就按住了他。
他的肩膀被人按得生疼, 这几个人似乎想让他跪下去, 可他站的笔直,任凭别人怎么按, 也不弯一下膝盖。
于是旁边的那两人也放弃了, 只是把他的两只手钳着。
外祖父已卸甲归田多年, 为表不再插手军营的事物,甚至连家中的家丁侍卫都是找人牙子买的,因此也没抵挡住几下锦衣卫,都通通倒在一边。
见到这一幕,外祖父胸口起伏, 从旁边站着的侍卫身侧的剑鞘里抽出一把刀来, 当即就要发难。
三皇子不比太子, 惹太子惹不起,三皇子还是可以试试的。
外祖母拦住了他。
不让他冲动行事。
随后, 外祖母上前几步问道:“不知我外孙所犯何事?”
三皇子脸上扬起笑。
“什么事?”他转头看向裴期, 挑眉,
“科举期间裴期协助考生作弊,理应即刻问斩,只是父皇仁慈, 念着旧情,先关押几天,等放榜再做处理。”
裴期紧抿着嘴唇,仔细的听了对方说的话,他冷静地回答:“我没有。”
“有没有并不是你说了算的。”三皇子说,“如今有你的亲兄弟和考场考生两个人作为人证,你不要想抵赖。”
亲兄弟?
裴建?
裴期眉头皱地更深,他不知这个指正是从何而起的,也不知考场当中那个要作为人证的考生是谁。
但是他真的没做过。
“我没做过。”裴期执拗地重复,“我想见陛下。”
三皇子见他一脸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心中十分畅快。
上次秋猎就让此人抢尽了风头,更别提还是太子的人,与太子关系如此近,还共同负责科举事宜,听闻光是东宫,眼前这位就大张旗鼓地去了好几次。
裴期做错了事,那便就是太子做错了事。
裴期进了狱里,那边是打太子的脸。
天赐良机的报复时候,他怎么会放过?太子彻查惊马,他可是担惊受怕了好几日会不会牵连自己,如今也该让对方尝尝同样的滋味。
就是不知太子做事情出了纰漏,父皇会怎么责罚。
况且这是科举,是父皇自登基以来最重视的事情。
自从十岁往后,那太子便像一个假人一般,一点错误也不犯,衬得他们这些个兄弟愈发不好。
幸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有个蠢货想趁着夜色去锦衣卫那边往门口塞个匿名信,被人当场抓了。
那人也耐不住拷打,他这边就活生生多了个人证。
“父皇还轮得到你见?”
说完,他向旁边扫了一眼,押着裴期的那两个锦衣卫立即就要将他带出去。
裴期不肯动,他的眼睛里困惑和愤怒交织。
看上去有些亮晶晶的。
三皇子觉得裴期平时呆呆的木木的,像个小孩儿一样让人提不起兴趣。
可一生气起来,脸上有了情绪,就很有意思,于是他就上前捏着裴期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其实只要裴期想,来中侯府抓他的这群人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并不想这么干,他并不想连累自己的亲人。
“我跟你走。”裴期拳头紧了又松,他说。
他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有一个人绝对会相信自己。
三皇子见他这样,也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可笑,太子那种人怎可能会管?
父皇多疑,太子怎么可能留下一个这种人在自己身边?
就算太子要管这件事,那只会更好。
于是,三皇子说:“裴期,你知道吗?若不是太子最近忙着科举阅卷事宜,过来缉拿你的该是谁吗?”
裴期看着三皇子不说话。
他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你脑子可真不灵光。”三皇子说,捏着裴期脸的手也愈发起劲,“我现在给你掰开了揉碎了讲,若是我不来,来的便该是太子,你觉得太子会徇私吗?你觉得太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痛呼。
原来是裴期张嘴,侧头,狠狠地咬住了三皇子的手。
裴期觉得对方讲话很莫名其妙,太子是绝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虽然他确实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说聪明过,但是他也知道对方现在一定在说太子的坏话。
三皇子手被咬住,他吃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推裴期的头,试图把对方推走,可他不管用多少力气,裴期却仍然纹丝不动。
还是旁边的锦衣卫见到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裴期给拉开。
“裴期,你他娘的属狗啊!”三皇子甩着自己的手臂怒骂。
可他眼神只是刚接触到裴期的一瞬间便怔住。
只见裴期现在虽然安静了下来,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双颜色浅浅的眼睛,特别像他第一次参加秋猎时遇到的那只狼崽。
三皇子不愿承认自己内心恐惧,他的脸阴沉的像是滴得出水来。
过了半晌他才说,“搜家,每一个边角都不许放过,凡是带有一个字的,全都带走。”
旁边的锦衣卫惊了,连忙说:“三皇子,可是陛下吩咐下来的时候没有说过要搜家,况且这是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当年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搜家岂不是打脸?
三皇子的脾气已经完全上来了,怎么着也压制不住自己,他沉着脸盯着那个锦衣卫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见他这样,那个锦衣卫也只好带着人去搜。
只是在搜的时候他稍微变通了一下,只是搜裴期住过的房间,而不搜其他的,三皇子这样的身份不容易被报复,可他们这些小兵小卒的可就说不定了。
外祖父这时终于按耐不住,挡在锦衣卫前往的路上说:“这是忠勇侯府,我看谁敢?”
所以说是武将,可他也当了许多年的官,自然知道三皇子这一套是要干什么。
无非就是想把裴期写的每一个字都拎出来上纲上线一番,看是否能够罗织些罪名吗?
凭空伪造罪证并不容易,可把别人写的每一行字都曲解成别的意思还不容易?
你写了“社稷”便说你意图谋反,你写了“盼甘霖”就说你暗讽朝政。
三皇子冷笑一声,“忠勇侯,您老还是莫要阻拦,本皇子这是在奉命行事,若您执意相抗,便是与父皇作对。”
外祖父气得胡须颤抖,“三皇子,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忠勇侯府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出这等事。你这般肆意诬陷,就不怕报应吗?”
此时,裴期说:“让他们搜我没做过的事,他们也搜不到证据。”
外祖父皱眉,终究还是孩子太年轻,不懂这些其中的门道。
锦衣卫们趁着外祖父愣神的功夫进入裴期房间搜查,翻出了一些裴期平日的日常用品,并无其他的。
三皇子亲自上前查看,试图从中找出把柄,然而除了一些寻常的东西,一个字也没有。
三皇子心中恼怒,却仍不死心,“继续搜,定有遗漏之处。”
终于,在打开了裴期特意叫木匠给自己打的一个书架下抽屉里,发现了那些字帖。
三皇子拿来一看,只见这些诗虽然韵律不通,可每一首诗几乎都会议论政事,农事,军事等。
有的是甚至还直接点明,若是以后得了天下,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皇帝早些年间,四处征战之时,这位三皇子尚且还没有出生,无从得知这些诗究竟是谁的作品。
于是三皇子一看,这些诗并没有署名,便心中开始冷笑。
还以为像锦衣卫这种平日里书不读上几句的,找不出这种东西呢。
怎么样?还不是给他抓到了把柄。
从太祖到父皇都是一脉相承的多疑。
这些诗的内容已经足够了。
只是外祖父见到他们拿的那字帖神色却有些微妙。
他脸上一派悲愤的神色被平静替代。
是这些啊,他都快忘了。
嗯,是这些的话,那倒是也可以给皇帝看看。
三皇子见他没有了动作,也只当对方是迫于皇权终于放弃了挣扎,他手里拿着这些个“证物”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宫见父皇。
于是,三皇子急匆匆便带着那些“证物”和裴期走了。
——
裴期被带到了诏狱中,他对此地非常熟悉,毕竟他刚来当差的第一天就来过这儿。
没想到他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要进一次。这个牢房。
三皇子跟在他的后面要亲眼见着他被关进去。
裴期跟着抓自己的锦衣卫,一起往前走,期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在路过的一间牢房里面看到了裴建。
在今天之前他都以为裴建在考试院中,等到科举阅卷结束,放榜便可从考试卷中出来、回家。
而裴建见了他,则是一脸心虚的神色,垂下了眼眸,微微把身体背过去,试图不让裴期看清楚他的样子。
裴建想,这并不能怪他招供,锦衣卫这里的拷打手段,常人光是看了就害怕。
况且他也并没有说假话,那日裴期撞到了自己,还看了题目,既然已经看到了题目那么谁知道裴期有没有把题目告诉别人?
因此,昨日那群锦衣卫们刚把刑具拿出来在他的眼前放了一下,他便忙不迭地点头画押了。
直到裴期被送进了那间低矮、伸不直身子的牢房里,三皇子才终于放心。
他低头看着此时裴期被迫弯着的腰,和仍旧一脸平静的神色,忽然想起裴期之前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太子几句便咬住自己手的模样。
好忠心啊。
三皇子想。
他忽然有点嫉妒起来,凭什么太子什么也没干便能拥有这么忠心的一条狗。
三皇子仍旧站着,居高临下地跟地上的裴期说:
“裴期,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跟太子,跟我怎么样?你跟着太子,帮太子做事,还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里蜷着?”
“可你若是跟我做事,我便放过你,日后不管你再嚣张跋扈,再仗势欺人,都没有人敢对你怎样。”
三皇子有这个底气,他的母族强势,父皇也同他的母亲恩爱。
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魔怔了,居然在这里问这种蠢问题,不过是一条忠心的狗罢了,只要肯出一些钱,十条百条的都有。
裴期没有回他的话。
于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三皇子只好又蹲了下来,经过了刚才的教训,他并不敢把手伸进去了。
“我问你话呢?你聋了?”三皇子说。
裴期有些不耐烦,他觉得眼前的人怎么这么蠢?
自己都是锦衣卫了,肯定不是为别人干活,而是为皇帝干活。
于是他说:“我不跟着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是为皇上做事的。”
三皇子一听裴期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为皇上干活?哈哈,你可真会说笑,如今你都被关在这狱中,还谈什么为皇上干活,父皇可是亲自下令要把你关在这里的。”
天真,简直天真地让人有点想笑。
裴期不再理他,把身体背过去。
三皇子见状,站起来冷笑一声,转头就离开。
不知好歹的东西。
日后定有他后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