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多雨,何况是江南。
石桥下浅波如镜,映照着月白的天色。长柳吹落到湖上,被风吹动着荡了几回,擦着湖面而过。
雾色朦胧,桥边的人家在门前挂了连串的红灯笼。石桥在水中波动着,横斜着拦断了灯笼浅红的倒影。
桥上白衣落拓的公子深眉星目,长身伫立,他没有用往常管用的发带,而是换了一枚玉质温润的玉冠。
裴误站在青白的石桥上,白衣澜衫。
桥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他站在人流中往桥下垂眸看去。
朝食摊子缕缕的炊烟、孩童的笑闹,桥下人影波动,往来的身影中却没有一个是他寻找的。
日头渐渐升起,天光大亮,竟下起了牛毛般轻细的雨丝。
裴误退在桥边,撑着一柄油纸伞。
他压低了伞檐,伞缘下的鼻梁挺拔、薄唇红润,端是如玉君子。
温以失了魂般走在长街上,抬眼便认出了桥上人。
他本是极清正的样貌,那双含着薄霜的星目下却缀着一点嫣红的泪痣,平白多了两分格格不入的邪气。
“小姐,您先回去休息吧!”
青虹看不得温以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拉住她的小臂劝道:
“裴大人那边我去解释便可,咱们没带伞,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温以那身暗红色的劲装已被细雨裹着打湿,衣襟未干的泪痕晕开,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青虹,”温以轻柔地拨开青虹握着她的手,笑中苦涩。
“我想见他一面。”
她抬眸,视线追随着桥上那抹青竹般的身影。步子渐快,朝桥上去。
行至桥下,还未迈上石阶,眼前便出现一双漆黑的皂靴。
温以侧身避开,眼前的皂靴的主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她蹙眉抬头,眼前的男人眉目陌生,一身货郎打扮,挑着货担堵在她跟前。
“温姑娘,温姑姑去的突然,我日夜兼程,才从京城赶来。”
他唤的是娘亲的后辈所唤的称呼。
“主子命我定要见你一面。”
她眼眶通红,一看便知也是才得到京城的消息。那人抿唇顿首,叹气道:
“温姑娘,节哀。”
温以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裴误站在桥上,目光落在她被打湿的衣衫上,眸色担忧。
隔着朦胧烟雨,她眼角微红的颜色也变得朦胧。裴误怀疑着自己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忧心。
她连伞也没有带,一身红衣已被雨丝裹挟得湿润。
江南的年节前后的雨水最寒,丝丝缕缕都是彻骨的凉。他撑着纸伞抬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朝她而去。
温以对上他的目光,那串宽大的檀木佛珠在腕间转了个圈。
他抬步的瞬间,眼前的男人焦急地催促道:
“温姑娘,此事牵扯到温姑姑的死因,事不宜迟。”
耳边的催促将她拉回现实,温以偏开头道:
“您带路吧。”
暗红的身影跟在货郎身后离开了桥边。
裴误在人群中穿行几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正要拨开人群追上去,抬眸间对上她那双含着波光的杏眸,忽然无力地顿住了脚步。
她摇着头启唇,无声地道:
“别跟来。”
——
这场连绵的细雨从辰时下到了日暮。
桥边的垂柳被雨水洗刷,绿意更浓,桥下早开的花遭了这样连绵的灾,瓣瓣消磨在叶下的黄土中。
“周公子,您去劝劝大人吧。”
十一隐在树后,望了一眼渐沉的红日,忍不住开口。
“都日暮了,温小姐应是不会来了。”
周肆踢着桥下的小石子,叹气道:
“我可劝不了裴兄。”
“我看张员外一家都处处透着古怪,裴兄当局者迷,不愿深想罢了。”
他沉了口气,望向那抹红日下的人影。
橙红色的江面映着少年撑伞独立的人影。桥上的人来了又走,雨势不减,他仍撑着那把纸伞站在雨中。
再是撑着伞,到底站了一日。肩侧袍角已被雨丝打湿,靴上沾了落叶,裴误还是早间那般打扮,却不像早间那般如金石白玉,多了些颓丧。
垂首叹息,如玉山之将颓。
手中的纸伞被斜了斜,春水中倒影波动,女子红衣凌然,从桥下一步步走至他面前。
“以以。”
裴误立时迈近一步,纸伞挡住少女头顶的落雨,他握着伞的手不觉颤抖。
意识到纸伞轻晃,他指节一拢,使力的瞬间手背上青筋顿现。
“你怎的不带伞便出门了?”
他问得仿佛早间事情并未发生,温以此刻不过如约定而至。
可伞下的少女却退开半步,平静道:
“我不是说了让你走吗?”
裴误见她避开纸伞,索性收了伞陪她站在雨中,唇边却还是好脾气地挂着笑。
“以以只说不让我跟来。”
“我自然要继续等着。”
他细细查探她眼下,却并未看早间通红的眼眶留下丝毫痕迹。
“若是你来,我不能让你找不见我。”
温以鼻尖一酸,神色冷漠地偏头,话里满是不耐。
“今日见也见了,你便回府衙吧。”
“裴大人最好还是对夫子的案子上点心,否则我那五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她话里冷漠裴误不是没有察觉到,听她如此说,还以为温以是气他一整日耗在这儿,没有去忙王氏的案子。
“我已安排人手去查探了,除了给你的檀香佛珠,还有别的证据在追查。”
“你放心,李元逃不了。”
他语气急切,像是急着跟她解释。
温以仍是垂眸看着粼粼春水,没有分给他丝毫的目光。
她怕看一眼,便会狠不下心了。
“那便好。”
“裴大人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往后有事只管往员外府递信便好。”
温以急迫到有些狼狈地转身。
裴误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想起她不喜欢他这般,又试探地去牵她的手。指尖刚刚触及她柔软的掌心,就被她一把甩开。
“裴大人请自重。”
温以像是受到惊吓般将手藏到身后,皱眉时眉目间满是厌烦。
她表现得像是全然失去了前阵子的记忆,更像是全然忘了他。裴误心中一宕,一股空荡的怖意弥漫开来。
“以以,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他不敢再与她拉扯,话里小心翼翼,又盼她能嗔一句是。
“既然裴大人听不懂,民女便只好敞开了帘子说话了。”
“前事还望裴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民女想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了,四方后宅不是民女所希望待的地方。”
裴误松了口气,释然地笑道:
“那自然也不是我想让以以待的地方。”
温以顺着他的话点头。
“那往后我们便书信联系,直到案子查清。”
“此后,便不必再见了。”
她话落时转身地较之方才更加利落,转身的瞬间,夕阳映照在她含满泪水的眸中。
“以以,这是坊间最新时兴的玩笑话吗?”
“你放心,我最是禁得起玩闹,不会放在心上的。”
裴误闪身拦住她的去路。
他兴许不知道他此刻脸色惨白,眼下那枚嫣红的小痣夺目,如同一枚血泪。
唇角的笑,任是谁都能看出僵硬的意味。
“裴大人非要我说得如此清楚吗?”
温以也不再用方才的谦称,抬眸看他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盯着他忐忑的眸,一字一句如同刀刃般狠狠扎在他心上。
“裴大人一则家境贫寒,我不愿随你过拮据的日子;二则踏足官场,我更不愿随你困在四方宅院中。”
红衣翩迁,她抬步贴近他面前,语气柔和下来,话却依旧残忍。
“你便当这只是一场梦吧。”
“一别,两宽。”
雨滴落在他脚边,溅起桥面上浅浅的积水,打湿了鸦黑的鞋面。
裴误脑中不合时宜地想——
江南的雨水果然寒凉。
隔着鞋面,他便感觉到透心的冰冷从脚边蔓延。风刺骨的寒凉。
温以从他身侧离开,擦身而过,步步走下了石桥。
裴误摊开的掌心中放着一串檀香佛珠,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生怕错过她分毫迟疑的动作。
可是没有,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从未想过,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那般公事公办的:
“这檀香,就是我那日闻到的味道。”
——
绣鞋踏上木梯,跟前的男人脚步声钝重,细小的脚步声瞬间被淹没。
温以裹紧了身上那件兽毛披风,踮着脚专心注意着步子。
他的披风太长,拖在身后总还是免不了沾上尘灰。
罢了,大不了她洗净后再还给他。
温以卸下费劲提着披风的力气,偏头间,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她悄悄地深吸鼻息,这香味果然是来自身上的披风。
他竟也开始用熏香了。
她不防有些错愕。
“温姑娘这是不愿意带路?”
察觉到她落后,裴误忽然回头冷声问。
“指挥使大人说的哪里话?”
他的脸如此熟悉,声音中的冷厉却是她所不熟悉的。温以只是轻愣了一瞬,便扬起笑圆场。
“我这便带路。”
不该在他面前如此自称,她却像是妄想着借此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加快脚步迈上楼梯。
裴误侧身给她让道,经过他身侧时,垂落的披风绊住绣鞋上的珠串。
转角间,竟绊住她的腿弯。
温以瞬间失去平衡,接连而来的变故本就让她疲惫至极。她下意识拽住身侧的手。
腰间撞上冰凉的刀柄,一阵钝痛。
肩侧被一只炙热的手扶住。
她眼前绯红逐渐放大,撞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