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两相试探
    原本清淡的雪松香靠在鼻尖。

    夹杂着他炙热的体温,这香味竟多了些侵略的气息,瞬间包裹住温以。他的手心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寝衣传到腰侧。

    熟悉的拥抱麻痹了她的神经,她纵容脚腕的刺痛,抵着裴误的胸膛站稳。

    三年未见,他原本清瘦的的身形也变得更肌肉紧实。

    隔着他绯红的飞鱼服,温以也能感受到他块块紧实的肌肉。

    腰间的手骤然松开。

    顺着力,她从他怀中被推开,身形不稳地退了半步,后腰抵在木制的栏上。

    腰上被他刀柄撞过处传来钝痛,温以不自觉地蹙眉。

    “温姑娘,请自重。”

    脑中的弦啪地一声断裂。

    她顺着眼前绯红的飞鱼服看向他的脸。

    那双厌烦闪躲的眼睛虽熟悉,终究不是三年前的了。

    “民女无状,请指挥使大人责罚。”

    裴误的目光从她轻蹙的眉头往下,在她腰间停留一瞬,没有出言。

    指尖残留的温度渐渐退散,被他背到身后。

    见他目光流连,温以以为他是在看他的兽毛披风,顾不得那已经沾满灰迹的衣角,伸手去解颈间的系带。

    “大人的披风。”

    她就要脱下肩上披风,余光忽然闪过一道刀光。

    绣春刀擦过她的裙角,几寸衣料簌簌落地。

    他握着刀柄将刀锋藏回刀鞘中,温以身上那件兽毛披风被他斩落了拖在木阶间的部分,变得合乎她的身量来。

    “穿着。”

    “我留着已无用。”

    他收了刀,示意她带路。

    温以忍着痛走了几步,脚踝处的伤并不严重,便加快了脚步。

    花魁牡丹的屋子在二楼的折角处,还未走到她门前,空气中便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越是向前,血腥味越是浓烈。

    直到在牡丹门口站定时,温以才看见那血迹已经沿着床榻流到了屋门口。

    过了一夜,那粘稠的血液已经有些泛黑。

    她今日天未亮时才从鬼公口中得知命案的事情,现在亦是第一次看到案发现场。

    屋门大开着,牡丹的屋子算不得大,一眼便能看见全貌。

    榻上的纱帐松散地垂在床侧,有风从那半掩的窗子吹进来,毫无节律地吹动着窗纱。榻上的男人身形苍老瘦弱,大片暗红的血迹从床榻上蔓延下来。

    “榻上是何人?”

    裴误避开地上血迹进了屋子。

    梁上孤零零地挂着根白绫,牡丹穿的并不是昨日那件桃红色的舞衣,而是一件规规矩矩的杏色襦裙。

    她挂在白绫上,背对着屋门。

    长久的时间里,并无人将她放下来。

    温以以袖掩鼻,恭敬地垂下视线道:

    “是位姓王的大人。”

    裴误触及纱帐的手一顿,回头看见她恭敬的样子,玩味道:

    “你竟不知他的身份?”

    “正三品吏部侍郎王义守。”

    裴误伸手拽开纱帐,垂眸盯着榻上人青紫的脸。

    “帐里的这位王大人可是常客。”

    温以恭敬地回道:

    “回大人,来这儿的即便是常客,也都不愿表明身份。民女的确不知。”

    “您也知道倚红楼是什么地方。”

    他分明是不信她的话。温以还以为他定会追问一番,没想到他却没再回答。

    裴误转身扫视屋中物件,视线触及挂在梁上的女子,偏头吩咐道:

    “将她先放下来。”

    时间已久,牡丹的身体僵直而惨白,手上那暗红的血迹便显得更加显眼。

    王大人的胸膛处捅着一柄样式普通的匕首,牡丹就吊在床榻外两步处,盖着桃红凳布的木凳翻倒在桌边,那匕首鞘也丢在凳边。

    眼前形势一目了然。

    “最先发现命案的是谁?”

    另一锦衣卫打扮的男人押着龟公上前,推着人答道:

    “大人,是他。”

    “不是小人做的,大人,小人生性胆小,一向是良民,绝对做不出杀人之事啊……”

    龟公抖着身子,声音中满是惊恐。

    耳边尽是恐惧的辩解声,裴误听得厌烦,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你只回答我一件事,你进来时,这门窗可是开着的?”

    “合上的!是合上的!”

    龟公恨不能竖着手指发誓给他看,咽着唾沫解释。

    “这窗是小人开的,小人进来时天还暗着,这是为了借天光。”

    “若是知道里面死了人,小人就是闻到再奇怪的味道也不会进屋子的。”

    一间紧闭着门窗的屋子里死了人,楼里的姑娘和客人一个刀伤、一个自尽。

    最合乎情理的解释便是牡丹杀了王大人,随后畏罪自尽。

    “大人,此事绝不是牡丹所为,她与王大人素无仇怨,王大人出手阔绰,她何苦杀自己的恩客呢?”

    温以显然也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形如此。

    若是顺着情形将牡丹定为犯人,倚红楼即便能被太子殿下保住,也不会再有客人敢上门了。

    “这里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裴误身边的下官皱着眉训斥。

    裴误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你看出什么了。”

    他知晓温以的细致的观察力。

    为了保住目前的倚红楼,她应是站在找出真相的战线上竭力破案才对。

    温以闻言,迈步进了屋子,在牡丹身旁蹲下,伸手查看她腰间的衣结。

    “大人,这衣结打得杂乱,像是根本不会穿这般样式衣裙之人所打。牡丹绝不可能打出这样的衣结。”

    “这算哪门子证据?”

    那下官插嘴道:

    “若是她杀了人,心中慌乱,一时之间打出乱些的结也属正常。”

    温以没理会他的质问,翻了翻牡丹的衣领。

    牡丹那张娇艳的脸此刻惨白发青,昨日动人的红妆显得可怖起来,嫣红的口脂也擦到了唇角之外。

    颈间的勒痕暗红,温以却隐隐看出了两条勒痕的印记,虽然几乎都重叠在一处,还是有着细密的不同之处。

    她翻开牡丹沾着血迹的手。

    那染着蔻丹的指甲缝中竟然藏着半截粗黑的发丝。

    “大人,这发丝!”

    榻上的王大人早已年过半百,发丝尽白,就连那手掌长度的胡须都是全然的白。

    可牡丹手中的藏着的发丝分明是黑色的。

    “牡丹也许是被人勒死的,她也许死在王大人之前,还需仵作验尸判定。”

    “大人,恳请您彻查真相,还牡丹一个清白。”

    温以站起了身,缓步站定在他面前,福身请求。

    裴误垂眸看向她依旧妍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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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年,她眉眼间的稚气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致命的风情。

    记忆中她也曾拽着他的衣角这般恳求他查明一桩案子,只不过那时她的杏眸中满是泪水,悲伤、哀痛的情绪全都外露地展现出。

    而今日,她那双相同的杏眸中只有坚决,再无动摇与惧怕。

    她一垂头,右侧额旁厚重的碎发垂落下来,露出了右额上那道半指宽的伤疤。

    “圣上派本官查,本官自会彻查。”

    裴误的语气还是往常的冰冷,可温以听出他的声音带了怒意。

    许是嫌她这一句多管闲事了吧。

    “即日起,倚红楼所有人都待在楼中不允外出,案子水落石出前,不得有任何人进出这里。”

    他的吩咐一出,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们便纷纷行动起来。

    其中几人出了房中,朝一楼余下的锦衣卫传达上官的命令。

    “大人,这间屋子要封无可厚非,可倚红楼中闲杂人甚多,怎能将所有人困在楼中?”

    温以蹙眉阻拦,楼中还有许多客人未曾离开,个个都是朝中的官员。

    锦衣卫封了倚红楼,她要在裴误的人眼底向主子传消息只会难上加难。

    更别说楼下的官员若是全都被困住,明日早朝少了这许多人,即便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怕也难逃责难。

    “锦衣卫办案,温姑娘可是要阻拦?”

    裴误挑眉轻笑,眼角那颗朱红的泪痣鲜活起来。

    他原来甚少穿艳色,更是从未穿过大红。这两年在京中他的脸反倒是瘦削了,下颌的弧度更似刀刻般凌厉。

    温以抬头盯着他的笑,竟读不出他挑眉之下的心绪。

    “民女不敢。”

    她话音方落,大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房门外的锦衣卫回头朝前堂看去,只瞧见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进了楼中。

    木梯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只能零星听见“大人”、“可算来了”、“欺负”几个字眼。

    楼下的姑娘们似乎许多都认得来人,见他行至木阶下,侍候温以的婢女蕊秋忍不住急切道:

    “李大人您可算来了。”

    “锦衣卫行事粗鲁,您不在,姑娘可受委屈了。”

    兴许觉得有人撑腰,蕊秋言语中都有些失了分寸。

    被叫做李大人的男子身着青衫,腰间缀着一块暖玉,闻言加快了脚步。

    裴误闻声侧目,门前的男子身形单薄,一身青衫更显得气质温润。

    那张清俊的脸庞他再熟悉不过,却从未想到过会出现在这里。

    “阿以。”

    男子的视线掠过屋中众人,落在温以身上,唇角牵起温柔的笑,目光柔和的爱意任凭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你怎么来了?”

    温以转头看去,李元穿着寻常衣衫站在门口,见她开口,便朝她走来。

    温以蹙眉,想不通他一个吏部郎中,门口的锦衣卫竟不拦他?

    “我不来,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吗?”

    李元话里满是关切。

    裴误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的语气并不像第一次在京中见李元,显然二人的关系也不像三年前那般剑拔弩张。而李元的态度,更是暧昧。

    受委屈吗?

    他的目光定格在温以额角杂乱的发丝间。

    他倒不知道,他何时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让她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