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出院
    或许是因为喝了祛痛药剂,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西拉蒙不在病房里。床头柜放着一份早餐,一杯热巧克力与六根细油条。我刷牙洗脸后,一边油条蘸巧克力,一边与母亲打电话。

    得知我已经答应了入学邀请,她问我是否真的已经想好,若想反悔,现在仍有余地。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我垂下眼眸,回答是。

    她又问我是因为想了解外公旧事,还是因为我真的对术法感兴趣。

    我说都有。

    她便不说话了。

    我试探着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曾来过塞维利亚。

    气氛一时间凝滞,我吃掉最后一根油条,听见母亲回答,“小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已经快忘了。如果我之前告诉了你,你会选择不转系吗?”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呢?

    “我不知道。”

    “那就好好学吧。”

    我本想说我怕学不好,最终只是应下来。我自己做下选择,理应自己承担可能出现的痛苦与恐惧。

    没有人天生就会,没有人天生就完美。我只需要努力,做好我能做到的。

    十月初,西班牙仍使用夏令时,与国内时差六小时。国内现在是下午,母亲再三嘱咐我注意安全,又强调随时联系,才挂了电话。

    夸张地说,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记忆中,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只在升学填表时获悉他的名字。夏逢时。

    外公在我十二岁时去世,而我十一岁小学毕业,就被母亲接去广东,开启漫长的住宿生活。从初中开始,我每隔一个月回一次家,在家里待上两天不到,又立刻返回学校。

    我将母亲的关心归为担忧。任何一个母亲听说自己的女儿要去学魔法,都将感到担忧,更何况,她本就不喜术法之说。

    喝完最后的热巧克力,我凝视虚空,思绪飘散,发了几分钟呆,才收拾杯碟,走出病房。

    魔法系附属医院一共四层,每层由特定传送魔法阵传送,而非电梯或楼梯连接。

    我所在的第二层此时空无一人,走到尽头的治疗员值班室,同样没有人。玻璃窗上贴有魔法草药科普,桌上散落几张登记表与水笔。

    将杯碟放进茶水间洗干净,又慢慢喝完一杯热水,出来时西拉蒙正趴在值班室里的办公桌。

    “早上好,茗!”西拉蒙探出头,烧毁的裙子已恢复得完好无暇,黑色卷发盘在脑后,头上的白蕾丝羽毛帽与马甲相得映彰。

    “早上好。”我靠在值班室门口,问,“怎么不见其他人?”

    西拉蒙叹了一口气,大吐苦水,“可别说了,真是累死我了。早上天还没亮,急诊处就送来一位受重伤的女驱魔师,她和同伴执行驱魔任务时被不明生物攻击,从头到脚都被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包裹。当时,为了清楚毒液,她用火烧自己,结果毒液没有烧掉,送过来的时候自己成了个人形毒火球。现在还是学校假期时间,医院人手少,伊莎贝尔把我叫去帮忙,既要用药水稀释毒液,又要想办法灭火。你知道吗?她使用的火不是普通的火,寻常的灭水咒根本无法灭火。我们忙到现在才回来。”

    “真是辛苦了,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和我说。这位驱魔师会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不会。不过她现在全身皮肤重度烧伤,被包成了木乃伊,仍然昏迷不醒。”

    “驱魔师真是一项危险的职业。”我感叹。

    “是的。”西拉蒙面露怜悯,“听说他们负责抓捕的不明生物也逃脱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买驱魔师保险。任务失败,加上受伤住院,可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驱魔师保险?”

    魔法界也有这么……贴心的服务吗?

    西拉蒙点头,见我好奇,贴心地细致解释。

    原来,驱魔师保险面向合法驱魔师,可以一定比例报销驱魔任务中的医疗费和任务失败的赔偿费用。有些保险公司还和魔法用具厂商合作,固定节假日推出折扣优惠。比如今年的国际妇女节日,购买了萨娜保险公司保险的女性驱魔师有机会最低五折购买魔杖圣剑。

    赔偿医疗费很容易理解,但“任务失败的赔偿费用”,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还没问,西拉蒙似乎看出我的不解,继续说明。驱魔任务的发布者一般是某些中介机构,普通人向中介求助,中介则在特定平台发布任务。任务佣金分为定金和尾金两部分,定金通常低于尾款,若有额外收费需双方协商。

    很多佣金高的任务还会额外设置奖励。当然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高奖励意味着高风险,勾选额外奖励后,若未来任务失败,驱魔师不仅需要返还全部定金,还需要额外付赔偿金。

    这时候,驱魔师保险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即使对驱魔师资格考试不满,仍然选择考试的原因吧?只有合法,才能享受‘权利’。”

    “正是这样,茗。”西拉蒙无奈道。

    为了享受权利,就需要做出妥协。人类社会如此,魔法社会也是如此。

    ***

    当天下午,我收到一封新邮件。

    标题是【塞维利亚魔法系入学通知】。

    邮件内容一共有两点,一是要求我15号前前往魔法系秘书处报道,提交转系所需资料,领取学习用具;二是线上选课,且由于我的本科学历不符合要求,修读硕士课程的同时,我还得额外选修本科课程。

    今天已经是十四号,周一。报道期限很赶,正是明天,大概是因为硕士最早开课日期是10月17日。

    迷茫与退缩蠢蠢欲动,又霎时被兴奋与踌躇满志狠狠掐灭。

    西拉蒙得知我要去报道,热心地提出陪我一起去。我没有推脱,连声道谢。

    考虑到目前我的身体状况,我最终决定在医院多待一天,十五号上午再出院。而西拉蒙被伊莎贝尔拉去帮忙,也推迟了出院。

    伊莎贝尔从14号早上开始就异常忙碌。西拉蒙和我说伊莎贝尔目前只是初级治疗员,除了在医院工作,平时还需要复习魔药和魔法临床功课,准备年底的中级治疗员考试。

    我再次惊叹不已。本以为驱魔师社会推崇野蛮生长,没想到这么有秩序。

    果然,只要是人,就避不开考级。我麻木地想。

    至于我要不要参加驱魔师资格考试……还是先当鸵鸟吧。魔法系学生的学生证相当于驱魔师资格证,也能享受校园驱魔保险,暂时不用着急。

    十月十五号,我和西拉蒙起了个大早,办理出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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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伊莎贝尔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睑,不停打着哈欠,疲态尽显。

    在我的病历盖上附属医院章,伊莎贝尔眉眼温柔,“恭喜出院,茗,以后要身体健康,快快乐乐!这次治疗不收取任何费用。”

    “谢谢,伊莎贝尔!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哎?”

    西拉蒙疑问声刚落,我立马加上,“不是在医院,哈哈。”

    “当然,我们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有时间一起出来喝东西。”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便见到传送魔法阵处出现两个身穿暗红条纹毛斗篷的患者。其中一个受伤严重,全身包括头绑满绷带,看不清长相。另一个年轻男孩身高与他的同伴一样偏矮,古铜色皮肤,棕色眼瞳深邃,眉骨五官偏亚洲人长相,如果不是他开口一嘴流利的西班牙语,我差点以为他是东方人。

    想必他们就是昨天受重伤入院的驱魔师。昨天不是还昏迷不醒吗,怎么就能走路了?

    我与西拉蒙交换视线,后者显然有很多八卦要讲,奈何当事人在现场,只能憋在心里。

    “你好,我们需要办理出院。”女音嘶哑。

    “好的,请出示医保卡。”

    女驱魔师从斗篷内拿出卡套翻找。

    在西拉蒙的眼神示意下,我向伊莎贝尔告别,又与这两位陌生驱魔师颔首示意,和西拉蒙踏上传送阵。阵法呈钟表状,由时针、分针、秒针构成。

    时针代表塞维利亚不同区,分针则是这些区里的各个传送点,秒针为医院内部楼层。除了一楼的魔法传送阵,其他楼层传送阵只有秒针选项。

    而在塞维利亚市区和郊区共有大概三十个公共魔法传送阵。

    西拉蒙低声念咒,驱动时针指向“老城区”,分针指向“Pl. Ponce de Leon”(庞塞·德莱昂广场)。

    眨眼间,我们就到了广场教堂的祷告室。西拉蒙双眸泛光,激动地和我说起了刚才遇见的那两位驱魔师。

    他们似乎是姐弟。姐姐叫Ixchel(伊可切尔),弟弟叫Yum Kimil (炀·基弥尔).

    “玛雅中的月亮神与死神?”几乎是下一秒,我惊呼。

    “是的是的!茗,你懂得也太多了,我和伊莎贝尔可是谷歌搜索才知道的。”

    “谢谢……我只是本科学习时为了应付考试背过玛雅文明的一些神话。那两位驱魔师是玛雅人?”

    玛雅,中美洲三大文明之一,以复杂的历法系统和预测术闻名。

    “不知道。”西拉蒙烦恼道,“我还在打听呢,昨天晚上因为好奇他们俩的身份,我都没睡好。”

    “原来你昨天是因为他们在床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我还以为……”

    我以为你是为了魔药课挂科延毕,原来是为了八卦。我无言以对。

    “你以为是什么?”

    “没有什么。”我带过话题,“不过那位女驱魔师怎么恢复得那么快?”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们自带了药效很神奇的烧伤药。昨天伊可切尔苏醒后,他们就想出院了,但伊莎贝尔建议他们多观察一晚。”

    “这也太……”

    我和西拉蒙对视一眼,感慨尽在不言中。

    这也太钢铁般的身躯了。真是两位神秘的驱魔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