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为什么跳下去
    海风熏得人眩晕,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良久,久到潮水已经起伏八|九回,岸上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脏话——

    “操。”仲俊豪在天幕中抬起头,仰望上方在日光沐浴中显得越发伟岸的断崖。

    “不愧是情人崖,牛逼。”

    所有人:“……”

    在一群人瞻仰那片断崖,感叹名不虚传的时候,只有站在一旁的姚博文没有动静。

    他皱着眉,脑海不断重现陆司淮接电话前跟他说的那句话。

    “看着他,别让他离崖太近。”

    …就好像陆司淮知道叶宁会“掉”下去一样。

    为什么?

    还没等姚博文想出答案,身侧突然跑上来一个人。

    陶鑫磊表情极其严肃,三两句话把录音的事情告知了姚博文。

    “徐少?”姚博文想着录音里提到的名字,“徐梁瑞?”

    陶鑫磊:“应该是。”

    他着急忙慌道:“博文哥,要给淮哥打电话吗?”

    姚博文偏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别墅,沉默片刻。

    “叶宁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看他像是有时间处理这事的样子吗。”姚博文如实说着,紧接着,转身走向翟文星。

    几分钟后,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几人。

    翟文星听完录音,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徐梁瑞。

    “徐梁瑞你疯了吧!”翟文星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你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不知道叶宁是谁了?他要是在船上出一点事,你看看你家老爷子饶不饶你!”

    徐梁瑞脸色难看:“我没想伤他。”

    “有区别吗?我问你有区别吗?你刚刚是没看到吗?叶宁听到陆司淮掉进海里跟着就跳下去了!上来第一句话也是问的陆司淮,你伤陆司淮跟伤叶宁有什么区别!”

    刚刚徐梁瑞的表情顶多算难看,现在几乎已经彻底黑脸。

    “我说了,我、不、知、道。”

    “行,”翟文星气笑了,“我就当你不知道。”

    “那我就问你,为什么要找陆总的麻烦。”

    翟文星是真的想不通:“别跟我说什么抢生意那一套,这船上这么多人,谁家没点手段?真要论起来,海金牵头这次枢纽联盟,也算抢了你家的生意,你难道也想把我推下去?”

    徐梁瑞咬着后槽牙,整张脸绷得很紧。

    他没回答翟文星的质问,只说:“我比你多知道一点的是,叶宁前段时间关停了一家车厂,车厂背后老板是陆司淮。”

    翟文星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

    “所以呢?人家情侣吵架和你要推陆司淮下去有什么联系?”

    徐梁瑞的脸色被“情侣吵架”四个字弄得越发难看,几乎能沉出水来。

    翟文星:“说话啊,你……”

    “徐少。”一旁被翟文星留下的倪桐突然开口,打断了翟文星的质问。

    “云想抢大溪的生意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以为叶宁和陆总不和,想借机接近叶宁。”

    翟文星更糊涂了:“接近叶宁也不用这种法子吧。”

    倪桐没理会翟文星的话,一字一字道:“你对叶宁有别的心思。”

    “什么别的……”翟文星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徐梁瑞。

    这下,连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姚博文都抬起头看过来。

    陶鑫磊和丁力已经大气不敢喘。

    徐梁瑞表情陷在阴影里,良久,他冷笑一声:“一个在云江插旗摆道的新家子,叶宁看上陆司淮什么了。”

    俨然就是变相承认他对叶宁有别的心思。

    这都算什么事,翟文星正想张口,却忽然听到姚博文的声音。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一群人转过头去。

    只见姚博文慢条斯理地擦干净眼镜上的水渍,戴上,然后直直看着徐梁瑞。

    “徐少这心思怕是要落空了,”姚博文道,“没办法,虽然我们云想陆总是来云江插旗摆道的新家子,没有徐少家大业大,可就是被叶少看上了。”

    陶鑫磊攒了一肚子的火,也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是,你说得没错,前段时间叶少的确停了我们车厂,但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见我们淮哥!你不知道叶少有多喜欢我们淮哥!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死心吧!”

    “你他妈……”徐梁瑞握着拳头朝着陶鑫磊冲上去,被翟文星死死拦住。

    “还没疯够是吗!”翟文星一边拦,一边扭头对姚博文抱歉道,“对不起姚总,今天这事一定会陆总一个交代的,教练和那个海乘我们也会处理,等他冷静下来,我让他上门给陆总道歉。”

    岸上混乱程度一点不输叶宁刚坠海的时候。

    可叶宁对此一概不知。

    别墅管家早就收到主家消息,喊来医生在房间等着。

    叶宁安安静静被陆司淮抱上楼,没说话,没动,甚至没有抬头看陆司淮一眼。

    他乖顺地垂着头,靠着陆司淮的胸膛。

    哪怕中间隔着衣服和厚实宽大的浴巾,仍然能听到陆司淮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陆司淮将人小心放在床上,三两句讲完溺水的时间、断崖的高度,医生随即开始检查叶宁的身体。

    几分钟后,医生长松一口气:“还好时间不长,溺液及时呛出,没什么大碍。”

    “但毕竟已经入秋,海水冷,又受了惊,可能会着凉,等会儿让厨房煮点姜梨汤,先驱驱寒。”

    陆司淮点了点头。

    医生收拾好器具,出门给翟文星回复消息。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把湿衣服换了。”陆司淮从衣柜里拿出早先备好的睡衣和新浴巾。

    叶宁却没接,他从床上起身,转了个方向,脚正要踩到地面,面前一道阴影压下来。

    陆司淮已经站在他面前。

    “要做什么。”

    叶宁低着头看着地面,没看他:“洗澡。”

    陆司淮停顿片刻,声音很淡:“能走么。”

    叶宁手搭在床边被单上,点了点头,身体往前微倾,正要站起,耳畔又是一道低沉的声音。

    “穿鞋。”陆司淮说。

    叶宁怔了一下,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赤着脚。

    陆司淮转过身,从床尾的位置拿过一双干净拖鞋,放在叶宁面前。

    叶宁没动。

    “要我给你穿?”陆司淮声音更淡。

    “不用。”叶宁套上拖鞋,拿过床上的睡衣和浴巾朝着浴室方向走。

    走到一半,他慢半拍地回过头。

    陆司淮站在床尾看着他,同样一身湿漉。

    从岸边到别墅这一路,这是叶宁第一次抬眼看陆司淮。

    ……是他从没见过的陆司淮。

    他眉头蹙着,目光沉沉地看过来,以往几次见面时的“随性”像是被刚刚那片海水冲刷干净,露出充满压迫感和锋锐的内里。

    陆司淮在生气,心底有这么一个声音告诉他。

    叶宁不知道陆司淮为什么生气,但本能告诉他,陆司淮生气的原因是因为他。

    叶宁不解。

    但他现在没力气哄人,他只是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浴巾递过去:“擦一下。”

    陆司淮没接。

    叶宁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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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

    从海里被陆司淮托起的一瞬间,叶宁就已经放弃思考了。

    什么剧情,什么男主,好像都溶在那片海里,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还回不去,也知道是陆司淮救了自己。

    叶宁静静等了一会,陆司淮仍旧没动作。

    他不想等了。

    叶宁自顾自靠近,微微踮起脚,把浴巾披在陆司淮脖颈间,手指捧着浴巾,正要往上擦拭陆司淮还在滴水的发尾,手腕倏地被握住。

    有点疼。

    陆司淮力道有点重。

    叶宁微微偏过视线,与陆司淮对视。

    还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叶宁眼中没有闪躲,没有逃避,只有疑惑和不解。

    “不擦吗。”叶宁问。

    “叶宁。”陆司淮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叶宁:“嗯。”

    陆司淮静静看着他,很久,最终却只是说了一句:“去洗澡。”

    “我知道,”叶宁手还抓在浴巾上,听到陆司淮的话也没多少情绪,平静道,“这是套房,有两间浴室,你如果不想擦,那也去洗个澡,别着凉。”

    说完,叶宁总算松开手,在陆司淮的视线中,转身走进浴室。

    热水从头淋下的瞬间,叶宁半垂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下,冷透的手指发出不自然的战栗。

    他盯着墙壁冷白的瓷砖出神。

    好累。

    没回去,还弄出这一堆烂摊子,让一群人下水找他。

    可是为什么没能回去。

    还能回去吗?

    叶宁发僵的思绪终于随着身体的回温重新运转。

    在浴室待了将近一小时,叶宁擦干头发才出来,精神上的疲累让他只想躺在床上睡一觉。

    他穿着长袖睡衣,刚走出转角,脚步顿住。

    叶宁都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此时就站在房间露天阳台上,大概已经洗过澡,换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和黑色丝质长裤,衣服和裤子都很宽松休闲。

    陆司淮在抽烟。

    他倚着阳台乳白色的护栏,背对着光,模样隐晦,旁边就是一个透明的烟灰缸,指尖一点猩红在风中明明灭灭。

    烟身已经下去半截,极浅的灰白气团将陆司淮的眉眼笼起,看不分明,带出一种浅薄的糜废感。

    外头忽地起了风。

    陆司淮终于抬起头来,隔着透明的落地窗,和叶宁对上视线。

    视线短暂停留片刻,陆司淮将烟从唇角拿下,掐灭在烟灰缸里。

    叶宁顺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看过去。

    烟灰缸里不只一个烟头。

    陆司淮将烟灰缸放归原处,推开门,朝着叶宁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叶宁闻到他身上尼古丁苦涩的气息。

    陆司淮径自走到床边,然后开口:“过来。”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神态一直很淡。

    叶宁干巴巴站了一会,顺着他的话走过去。

    “姜梨茶,厨房刚熬好,趁热喝了。”陆司淮把杯子递过去。

    “你喝过了?”叶宁端着茶,随口问了一句。

    陆司淮没答。

    叶宁没再问,也不嫌烫,几口喝完茶,把杯子放在床头。

    任房间沉默小半分钟,陆司淮仍旧没什么动作。

    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叶宁放弃了,他垂着眼,掀开被子,背对着陆司淮躺在床上,在陆司淮看不见的角落,抿了下嘴:“我……”

    ——“为什么跳下去。”

    叶宁终于听见陆司淮的声音。

    悬着的剑最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