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选?”
听到这个答案,刘邦暗中却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表面不动声色,冷漠问道。
“大胆,朕让你选,你就是这么敷衍搪塞朕的?!
我看你彭时,和那些腐儒没什么区别!”
“陛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儒学真的祸国殃民,那不用陛下开口,臣甘为马前卒,替陛下除去这一祸患。
但如今,国朝不稳,叛乱频生......”
说到这,彭时顿了下,看着面无表情的刘邦,用力咬了咬牙,继续道:“而且陛下根基不稳!
就算陛下不喜儒学,但强行将其废除,势必会招来天下士子的反噬!
臣知道,陛下已经动了杀念,但屠刀一起,杀得血流漂橹,于国无益啊。
届时天下人口诛笔伐,您离心离德,就算您能稳住朝局,但您百年之后,又该如何?
臣以为,此事当徐徐图之,陛下尚年轻,不必操之过急......”
“那你是同意乃公废儒了?”刘邦放下腿,身体前倾,紧盯着彭时,晃动的烛火照得他的脸明暗不定,不怒自威。
“是,也不是!”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彭时突然感觉念头通达,再无半点纠结恐惧,话语中气也越来越足。
“于国有用,当择之,于国有害,当弃之。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广纳贤言慎之又慎,不能非此即彼仓促决断。”
“这么说,日后乃公要是做的不合你心意,你还要跳出来制止乃公不成?”刘邦的声音越发冷冽,让酣睡中的井源郭懋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彭时丝毫不惧,挺起胸膛真诚道:“君子当和而不同!
陛下说的是对的,臣自当尽力办事,陛下若是说错了,臣自当直言制止!
若混淆黑白,为媚上惜身颠倒是非,岂是人臣所为?!”
看着一脸正气的彭时,刘邦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彭时肩上,突然灿烂笑道:“再来一碗面?”
彭时懵了,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刘邦。
刘邦用力捏了捏彭时的肩膀,直捏的彭时龇牙咧嘴,才大笑着站起身,走出军帐大声吩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伙夫又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汤面。
“吃!”
刘邦在袍子上胡乱抹了抹筷子,先捧过一碗大口吸溜起来。
这东西,确实比当年的味道要好。
直到刘邦将汤喝得一干二净,彭时依旧一口未动,眼睛里满是疑惑。
刘邦用袍子擦了擦嘴,微笑道:“为何不吃?”
“臣...臣不明白。”
“没什么难懂的。”刘邦正色道:“记住你今日所言,日后大明是好是坏,就看你彭时能将今日的话做到几分了。
去查案时当心些,别死在乃公前头。”
彭时心神一振,但很快,他就感觉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心头。
此刻他终于明白,刚才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皇帝对他的试探。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真正被皇帝所接纳,用旁人的话来讲,未来官途将畅通无阻平步青云。
但想到皇帝刚才言语中透露出的庞大谋划,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成了,圣上就是千古名君,他也能名垂青史千古留名。
败了,他们君臣都要遗臭万年不说,这大明也将分崩离析。
刘邦此时已经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许久没有听到吸溜声,便问道:“怎么,怕了?
你彭时不是总想要当君子么?
昔日信陵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国平难,你彭时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么?”
彭时抬起头,看着刘邦轻声道:“陛下...以为臣能成信陵君那般的君子?”
“你还差得远呢。”刘邦翻了个身,毫不留情面道:“人家做了什么,你再看看你做了什么?
就凭你,也想和他相提并论?”
彭时一窒,半是尴尬,半是不服气。
他低头看向面前那碗微微泛着有油花的汤面,看着油花上那张倔强的脸,忽然拿起筷子,在碗中轻轻一搅。
在片刻的涟漪后,那张脸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次,那张脸变得格外坚毅,张嘴喃喃道:“古人能做得,今人为何做不得?”
下一秒,他便一筷子扎入碗中,狼吞虎咽起微微泛冷的面条。
听到背后传来的响动,刘邦嘴角多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旋即有些感叹的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
“卿乃吾之周昌,当勉励之。”
彭时动作一顿,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起身谢恩,而是费力咽下口中的面条,回道。
“陛下若有汉高祖之才,臣更愿为萧何!”
“混账!”刘邦轻声笑骂一句,接着翻过身道:“想当萧何,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臣有信心,愿为大明立四百年之基业!”彭时脸庞涨红,恨不得拍胸脯发誓。
经过了今夜一事,被激起雄心壮志的彭时也少了几分平日的拘谨,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四百年啊......”刘邦愣了下,旋即没好气道:“吃你的
面去!
少在这吹牛!”
说罢,他又翻过身去,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
“上辈子都四百年,这辈子特娘的怎么不得搞个八百年。
越活越回去...看不起谁呢!”
突然,刘邦想起了一件事,猛地翻过身,兴致勃勃道:“那安南是不是立国了?”
彭时噗的一声将嘴里的面条吐了出来,也顾不上擦,嘴角耷拉着面条惶恐道:“陛下您什么意思?”
“乃公记得,那安南举全国之力,也不过十万大军。”刘邦板着指头开始核算敌我实力,“此地距离安南不远,旁边还有云南和贵州两省。
只需抽调八万精兵,乃公亲自领军,就食于敌,直捣安南都城。
乃公算算啊......应该能赶上回来过年。
这样,彭时,你去拟一道旨意,就说......”
“陛下,三思啊!”
彭时猛地起身,被翻倒的碗泼了一身,声如杜鹃啼血,生怕自己态度不够坚决,无法拦住一时兴起就准备打仗的皇帝。
他的右手死死握着筷子,看那架势,不是想捅死刘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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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捅死自己。
刘邦被吓了一跳,讪笑着摆手道:“乃公就说笑呢,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来人啊,给彭御史再换一碗汤面!”
彭时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他突然有些不确定,皇帝是不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想用汤面撑死他。
“陛下,臣真的吃不下了。”彭时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越发怀疑,这一切都是场梦。
刚才英明神武、气势不凡的皇帝,只不过是他醉死前的幻想罢了。
“那再喝点?”刘邦盛情邀请,之前吐了好几轮,突然感觉又有些口渴了。
“臣突然又饿了,谢陛下赐面。”
......
周廷文的死,出乎了刘邦的预料。
他本想着一路抄家抄回到京师,结果对方来了一手死无对证,让他只能临时更改计划,在交代完事宜后,便带着众人班师回朝。
这一次,刘邦并没有走水路,而是沿着官道慢慢返程。
每到一处,都拒绝了当地官员的迎驾,反倒是大摆宴席,随即邀请当地的百姓参加。
除此之外,所过之处要么免除赋税,要么大兴土木,要么将当地锦衣卫来个大换血,搞得当地官员胆战心惊,生怕皇帝兴致来了再摘了他们官帽子。
皇帝下的旨意,不能不做,何况有新来的锦衣卫拎着刀在旁边盯着,连捞油水的机会都没有。
但当皇帝走后,有心人便发现,皇帝的每一条旨意并非无的放矢,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命令是皇帝亲口下达,根本不用担心有人秋后算账。
到最后,得到风声的官员百姓都在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到来。
官员想要治绩,百姓想要实惠。
而皇帝的名声,也随着百姓们的口口相传,渐渐有往“圣君”方面发展的趋势。
毕竟百姓并不在乎谁当皇帝,但能让他们减轻负担、吃上口饱饭的皇帝,一定是个好皇帝。
而彭时这段时间几乎就没有闲着,走访乡民,调查官声,和刘邦讨论策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但那双眼睛,却变得越发炯炯有神。
除了听到汤面二字容易做呕外,整个人的气质由内而外脱胎换骨。
当远远看见京城高大的城墙时,他疲惫的松了口气,到刘邦的马车前轻声道:“陛下,快到京城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是为臣的本分。”彭时谦虚道:“一路上所经府县的官员,臣已经记录在册。
依臣看,都是些可用之才,等过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再另行任命。”
“可。”马车内传出刘邦疲惫的声音,“等到了京城,再叫醒乃公吧。”
“遵命!”
“对了,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回陛下,是正统十五年一月十三。”
马车内再无声响传出,彭时见状躬身行礼告退。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不由的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正统十五年。
天下还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