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安定门外。
早已得到消息的胡濙,带着朝臣已经等候多时。
当听闻皇帝的车驾进入京城时,胡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但看着和之前样子几乎判若两人的彭时,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你是说……陛下已经回宫了?”胡濙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在嘴里狠狠咀嚼了一番,俨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错。”彭时面色如常,平静道:“陛下说了,不过平了一个小贼,何须大礼相迎?
陛下累了,先行回去休息了。诸位臣公也不必在此候着了,回去早些安歇吧。”
胡濙眼角一跳,强压怒火冷声道:“休息?
依礼制,我等应在此恭贺陛下归来,敬告上苍宗祠。
此乃祖法,岂能轻废!”
“胡尚书,这是陛下的旨意,下官只是负责传达。”彭时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下官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胡濙再也忍不住,刚想质问彭时一番,可彭时那毫无波澜的眸子,却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
彭时变得……好像不只是外貌!
他仔细打量了彭时一番,突然问道:“彭时,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彭时微微颔首道:“下官当然记得。”
“那你还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吗?!”
“当然。”彭时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目光灼灼道:“为人臣,当为上分忧,为百姓谋利。”
胡濙闻言面容紧绷,咬牙低喝道;“除了这些,还有呢?”
彭时抬起头,强忍住没有露出不屑的笑容,淡淡道:“下官愚钝,还请胡尚书教我。”
听到这话,群臣都面露异色,看向彭时的眼神中满是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中,彭时一直是个谦谦君子。
虽然性子有些直,论起事来也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但对待上级同僚,一向很谦和。
正是因为他这份性子,加上他是状元出身,才会被曹鼐等人引入内阁。
怎么数月不见,这彭时的性子......变野了?
见气氛有些不对,吏部尚书王直连忙出来打圆场。
他一步站进两人中间,和声细语道:“诸位都是同僚,有什么话好好说。”
“下官没什么好说的了,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彭时根本不接这个台阶,行了一礼后大步离去,将群臣全部晾在了原地。
王直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转身对胡濙无奈道:“胡公,年轻人不懂事,您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胡濙没有再说什么,冷着脸摆摆手,命众人散去,他却站在原地,看着彭时离去的方向,眼中的不安越发浓厚。
许久,他才对身边的六部公卿沉声道:“先回我府上吧。
其他的事,等见到陛下再说。”
......
乾清宫中,地龙已经烧的滚烫,屋内温暖如春。
刘邦赤脚斜躺在龙椅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件明黄色里衣,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喝着美酒,眼睛则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歌姬。
这些日子,可把他憋坏了。
整日舟车劳顿,晚上还要费脑子和彭时讨论策令,那根本不是皇帝该过的日子。
皇帝就该美酒华服,美人相伴,现在就差好狗了,等过些日子让朱廉去寻摸两条。
这才是皇帝该享受的东西。
还是手下无人啊,不然何至于累的和孙子一样。
想到这,刘邦极具怨念的叹了口气,接着挥手大喝道:“你,对就你!
动作再大一点。
把那轻纱给朕扔了!
屋里这么暖和,穿那么多做什么!”
舞女告罪一声,纷纷将身上的轻纱抛在了空中。
这幕如天女散花般的美景,让刘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张开嘴巴示意侍女喂酒。
就在屋内的气氛即将到达顶峰,刘邦感觉该做点什么时,屋外太监的通报声如一盆凉水,将他心中所有的火焰连根浇灭。
“皇太后驾到!”
娘的,怎么这时候来?!
刘邦手忙脚乱的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对侍女们快速摆手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后面!”
见皇帝如此激动,舞女们也慌了神,你推我搡跑进了屏风后,挤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刘邦快速收拾了下地上的轻纱,随手将其扔到龙椅后面,快速呼吸了两下,接着随便抓过一本书摆在面前,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姿态。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孙太后也是个唠叨人。
而且孙太后的唠叨,比彭时的唠叨杀伤力更大。
毕竟被一个年岁“不如”自己,且既是又不是自己的母亲的人,用母亲的口吻唠叨劝慰上半个时辰,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
等到确定自己已经恢复了冷静,刘邦便沉声道:“进来吧。”
大门应声而开,孙太后双手拢在袖中,缓步走了进来。
一进屋,她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脂粉香气。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挥手命太监关上大
门,接着随意找了位置坐下,看着眼睛不停眨巴的刘邦,有些冷漠道:“皇帝,别来无恙啊。”
“母...母后,您怎么来了?”刘邦笑容僵硬道;“您不是早就休息了么?”
“皇帝日理万机,都丑时了还未休息,老身怎敢先睡呢?”
刘邦听出了孙太后的语气中的不对劲,不动声色的用脚将遗漏的轻纱狠狠再塞进椅子底下,才起身走到孙太后面前,笑嘻嘻道:“母后说这话,可是在埋怨儿...儿子不孝?”
“我怎么敢啊!”孙太后斜了他一眼,用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你是皇帝,又已经长大成人,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了。
我若是还指手画脚,岂不是授人以柄,说我后宫乱政?”
“母后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刘邦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注意到孙太后紧皱的眉头,大喊道:“来人啊,快快上些热食来。
这天寒地冻的,母后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等下也能睡得更安稳些。”
“皇帝有心了。”孙太后的眼神十分纠结,片刻后实在没忍住,开口道:“皇帝,你身为天子,若是一直这样.......”
“母后,您来此是有什么事么?”刘邦急忙打断道:“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和儿子我没必要说这些弯弯绕。”
“你这孩子!”孙太后习惯性的抬起头,但举到半空又放了回去,叹气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倒是你,出征这么久,回来之后都不知道先见见老身。
怎么,这么快就把老身忘了?”
“没有,怎么可能。”刘邦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有些不耐烦的快速抖动,笑道:“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娘啊。”
“你也知道。”孙太后白了他一眼,突然喝道:“坐好了,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
你是天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刘邦暗暗叹了口气,只能将跷着的腿放了下去,无奈道:“没有第一时间拜见母后,是儿臣的错,还望母后不要生气。”
“你是天子,忙碌些是好事,我又怎么生气。”孙太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温和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国事虽重,但你也不要太过操劳。
先帝......先帝的身子就不太好,你又随先帝随了十成十,老身真担心你南征北战,再伤了身子。”
许久没有听过这种话的刘邦愣了一下,旋即起身道:“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皇帝这话就说的太重了。”孙太后朝刘邦摆摆手,起身道:“行了,老身就是来看看你,你还好,老身便放心了。
汤你自己留着喝吧。”
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那孩儿就不送了。”刘邦暗中长出了一口气,躬身行了一礼。
孙太后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严肃道;“差点忘了正事。
皇帝,你有多久没有见过皇后了?
皇后已经来找过我好几次了。
皇帝,人家可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再怎么样,也不该如此冷落她。
若是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皇家不知礼数呢!”
刘邦面色一僵,尴尬的挠了挠脸。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回避家人的存在。
一是因为他对记忆挖掘的不够透,他也懒得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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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样子,怪累人的。
而夫妻之间,对某些事极为敏锐。
二是因为......他实在是对别人的妻子没什么兴趣,记忆中的钱皇后,也不太合他的胃口。
至于已经出生的三个儿子,他认了也就认了,反正以后还能生,占了人家的皇位,不能这点亏都不吃。
何况那几个儿子也要管他叫爹,吃不吃亏还是两说。
本着得过且过的想法,他打算先这么混上一段时间,等以后彻底掌握大明,再解决这件事。
没想到孙太后直接将这件事摆在了台面上。
看这架势,他要是再不去坤宁宫住上一晚,这件事是甭想过去了。
“我...我...”刘邦现在突然有些想彭时了。
若是他在这,先不说他会不会做,但他必然能引经据典,说出一个让人无从反驳的理由。
见刘邦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孙太后眉头一挑,继续道:“皇帝,老身多嘴再说一句,莫要被莺莺燕燕迷花了眼睛。
你记住,无论如实,钱氏都是一国之母,你万万不可怠慢了她。
娶妻娶贤,她可是你皇祖母精挑细选出来的,难不成你忘了你皇祖母当年对你的教诲了么?”
“孩儿省得,孩儿省得。”刘邦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连连答应。
孙太后看出了刘邦的敷衍,便点到为止,留下一句早些休息,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这都叫什么事么。”
刘邦嘟囔了一句,躺回到椅子上长吁短叹。
被这么一搅和,他兴致全无,意兴阑珊的命歌姬舞女全都退下,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后,淡淡道。
“朱廉。”
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朱廉无声地走了进来,跪在刘邦面前,木然道:“主子有何吩咐?”
“大臣
。”
“回主子,六部公卿已经去了胡濙府上,正在议事。”
“议什么事?”
“彭时的变化,还有不能再让主子继续违背礼制了。”
这话没有让刘邦的表情出现分毫变化,他继续问道;“也先。”
“樊将军在那看管,一切如常。”
“郕王?”
“没有异动。”
“勋贵。”
“武安侯说沈荣整日酗酒买醉,喝醉后每日打骂下人,其余人并未见异常。”
“武安侯说?”
“奴婢去看过,确有其事......”
主仆两人说话的速度很快,一问一答,让刘邦将京城中的变动了解了一遍。
京城十分平静,似乎他在与不在,对于这座庞大的城市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刘邦想了想,坐起身道:“招募人手一事,做的如何了?”
“回主子,只有二十余人可用。”朱廉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遭到责罚,诚实的汇报了进度。
“继续办吧,此事不急,但一定要上心。”刘邦严肃道:“从今以后,你和你手下的人就从锦衣卫中出来,只管监察一事。
人数么......就一个千户。”
“奴婢遵旨。”朱廉叩头道。
“记住了,此事和朕没有关系,明白么。”刘邦漠然道:“现在还不是你们该露面的时候。
在此之前,若是让人抓住马脚,你知道该怎么办。”
“奴婢明白。”朱廉木然重复道:“若是事泄,奴婢定会自裁。”
刘邦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有家人?”
“回主子,奴婢是孤儿,若非先帝垂怜,奴婢已经饿死街头了。”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想办法,找个你看的上的,过继到你名下。
你这一脉,总不能断了香火。”
朱廉麻木冰冷的眼神波动了下,旋即轻声道;“奴婢谢过主子。”
“那就去吧,明日安排一下,朕要见也先。”刘邦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多了几分疲惫。
“是。”朱廉又问道:“主子,奴婢等人离开锦衣卫后,该以何种名号称呼?”
“何种名号?”
刘邦有些意动,盯着朱廉看了一会,才轻声道;“就叫郎卫吧。”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