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二人预料的是,府中气氛竟意外的平和,全无外面的剑拔弩张,甚至都没有看到几名护卫。
走进厅堂,徐承宗穿盔甲坐在当中右侧,于谦穿官服坐在左侧。
两人当中,古怪的空出了一个位置。
于谦下首,坐着面皮发红的王竑和神情凝重的年富,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看到这一幕,张纯满意的笑了笑,越过停步不前的李贤,准备坐在于谦和徐承宗当中。
“不愧是魏国公,果然明利害。”张纯没有注意到二人古怪的眼神,拍着扶手轻笑道:“没有白让我在陛下面前替您美言。
看样子,我也不用说什么虚言。
您放心,日后徐家主脉,定是您了。”
徐承宗面无表情,忽然抬手抚摸起身上的铠甲。
张纯这才注意到,徐承宗身上是件旧甲。
刀砍斧凿,伤痕累累,看起来像是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搏杀一般。
但张纯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徐承宗笑道:“魏国公,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陛下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亏待您这样的功臣。”
“我这身甲,乃是先祖中山王传下来的。”徐承宗摸着盔甲上的痕迹,有些唏嘘道:“先祖逢战必先,九死一生,才为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攒下了偌大的家业。
比起先祖,我等皆是无能之辈。”
张纯察觉到一丝异样,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缓缓道:“中山王之勇武,世人皆知,下官也敬佩不已。
您也不用过于妄自菲薄,有了今日之功,日后未尝不能胜宗越祖。”
“我没那份心气,也没那份能力。”徐承宗动作一顿,盯着张纯一字一顿道:“这份大功,我受不起啊。”
张纯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看看左右,只见于谦像是木头人一般,低头沉默不语。
年富的脸色越发铁青,一只手死死抓着满脸通红王竑,不让他起身。
是预料之中的场景,没什么不对。
张纯收回目光,换了副面孔,对徐承宗木然道:“魏国公,陛下之命,你也要违背么?”
“陛下?”徐承宗摇头笑道:“这还没有登基,就已经开始称帝了。
未免太着急了些吧?”
“徐承宗,你答应是不答应?!”张纯忽然冷喝道:“不愿从龙,趁早开口。
大明不缺你一个国公!”
徐承宗露出讥讽的笑容,没有回答,反倒是一旁的于谦冷漠道;“前倨后恭,世人不耻。”
张纯转过身,像是刚看见于谦一般,拍着额头歉意笑道:“于巡抚,未曾见礼,还望见谅。”
“不必了。”于谦看向他,眼中满是鄙夷,“于某耻受国贼之礼。”
被当面骂了一顿,张纯却一点都不生气,抬头对李贤道:“丰城侯,有劳了。”
李贤拎着刀,默默走向于谦。
于谦面色如常,腰板挺得越发笔直,冷冷的盯着李贤,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李贤,你个没卵子的软货!”
徐承宗忽然暴喝出声,指着李贤怒道:“你李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当年李彬兵镇交趾,何等英雄,你竟然从贼!
等老夫死了,定要亲口问问李彬,怎么当年没把你在襁褓中掐死!”
年近五十的李贤,被徐承宗骂得狗血临头,但他却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步上前,举起了手中长刀。
徐承宗见状一惊,忙冲上去想要护住于谦。
王竑此刻也挣开了年富的手,反身举起椅子,怒吼着冲向了李贤。
唰!
当!
一只从厅堂暗处飞出的箭矢,将长刀磕偏,重重剁在了张纯脸侧,入木三分。
徐承宗已经将李贤扑倒,刚想怒喝,忽然感觉一股巨力从背上袭来。
他胸口一闷,忙抬起头,只见王竑拎着两条椅子腿,尴尬的看着他。
徐承宗默默将血咽了回去,无奈道:“......王翰林好力气。”
王竑忙扔掉手中物什,将徐承宗扶起,中间还不忘狠狠踹了李贤一脚,被盔甲硌得暗暗抽冷气。
厅堂内乱做一团,张纯终于回过神,趁着没有人管他,快速起身向门外跑去,心中只剩一个想法。
调兵进来,屠了国公府!
可他刚起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
他低头看去,见李贤在徐承宗的重压下面色青白,脚上的传来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李贤,你疯了么?!”张纯惊怒道:“你的妻儿老小,可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李贤眼神变得十分癫狂,杀气腾腾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吾乃丰城侯,岂能从贼!
徐承宗,你快给我起来,抓住这厮,别让他跑了!
破局之法,全在他身上!”
张纯面色大变,一直以来的顺利,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五卫兵马在手,让他下意识觉得再无人敢反抗。
谁承想勋贵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
混账,当年太宗造反,也没见尔等这般忠心,怎么这时候一个个都悍不畏
死了!
他拼命挣扎,放声大喊,想要引起外面士卒的注意。
可下一秒,他后脑突然传来一股剧痛。
他捂着脑袋转过身,只看见了一根棍子。
他愣了下,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双手持棍,一脸兴奋的盯着他,看那架势,准备给他再来一下。
“你...你是谁?”张纯茫然道。
“吾乃汉寿亭侯关云长,匹夫看刀!”朱见深大喝道。
“关...关什么?”
砰!
长棍直直敲在张纯的鼻子上,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朱见深见状准备乘胜追击,又举起棍子,却挥了个空。
“行了,这人乃公还有用。”
刘邦拎着棍子,将朱见深拉到身前,跨过地上的几人,坐在正中椅子上。
朱见深双手叉腰,神气的站在刘邦手边。
厅堂的黑暗中,陈怀手持长弓走出,无声的站在了刘邦身后,面色阴鸷。
樊忠将金瓜锤扛在肩上,仰着脑袋,愤怒得盯着张纯。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王竑和徐承宗回到了座位上,剩下张纯和李贤呆呆的看着刘邦。
“看朕做什么?”刘邦靠着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轻声道:“尔等不是要造反么?
张纯,你刚刚那番话说的不错,继续讲。
最好仔细说说,朕怎么亏待魏国公了。”
“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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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纯的声音像是从管子中挤来的一般,又尖又细,透着浓浓的惊恐。
皇帝怎么会这里?!
“怎么,刚才说的振振有词,为何此刻一言不发?”刘邦笑问道:“都已经起兵了,莫非是想半途而废?”
鲜血顺着脸滑落,张纯却呆若木鸡,任由官袍多出一个个深红印记。
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段有洪的来信中,也没提过皇帝到这该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府外忽然响起了凄厉喊杀声。
张纯如梦初醒一般,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再看向刘邦时,眼中的畏惧愈发浓烈。
“罪人张纯,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樊忠一声暴喝,吓得张纯连忙站起身,本能的行礼告罪。
礼行到一半,他忽然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腰,咬牙道:“昏君,没想到你竟然会孤身来此。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混账!”
樊忠骂了一句,拎着金瓜锤就想冲上去,被刘邦抬手拦下。
“孤身?”刘邦笑道:“大明所在,皆是吾臣民。
孤身的是你吧?”
张纯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刘邦骂道:“昏君!
你任用奸佞,肆意妄为,惹得天怒人怨,生灵涂炭,还有何脸面称大明天子,还不速速退位让贤!”
这一下,于谦的面色都变了,重重一拍桌子,起身骂道:“放肆!
尔等谋逆,已是大罪,不思悔改,还在这信口雌黄,诽谤圣上!
张纯,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你就是这么践行圣人之言的?!”
“于谦,你恃宠邀功,排除异己,人人恨你不死。”张纯捂着鼻子闷声道:“你便是我大明最大的奸佞!
待吾主事成,定叫你千刀万剐,以谢天下!”
刘邦制止了愤怒的于谦,轻笑道:“张纯,朱徽煠那个蠢货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般替他卖命?”
张纯如遭雷击,连退好几步,身子软软靠在门上,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陛下已命人前去捉拿广通王,不日便将押赴应天。”徐承宗不屑道:“尔等那些小伎俩,也想瞒过陛下的眼睛?”
短暂的失神后,张纯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有段有洪在,绝不可能被你们......”
啪!
一封信被扔在他面前。
张纯脸色煞白,在众人的注视下,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信封,打开一看,立马瘫坐在地。
“张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于谦起身冷漠道:“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我...臣...罪臣错了!”张纯伏地痛哭,大声求饶起来。“臣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赐死!”
一切都完了。
从皇帝知道幕后之人的那一刻起,再精巧的谋划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大兵压境,偏安一隅的藩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刘邦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挥挥手让樊忠将人拖下去,起身走到李贤身前,俯身将他扶起。
李贤只觉有两只铁钳牢牢锁住了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便听见皇帝温和道。
“丰城公,可还有余力,随朕平灭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