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丛林中。
一道干瘦的身影,背着小包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深山中逃去。
特娘的,还是低估皇帝了,竟然来的这么快。
朱徽煠也是个憨货,这么快就失败了。
好歹也是个有封地的王爷,怎么就不知道起兵斗上一斗呢?!
这下好了,饭辙还没着落呢,又得当一段时间流民。
段有洪在树林中来回奔走,还不忘清除掉自己来时的脚印,想以此干扰追兵。
过了大约一炷香,他突然停下脚步,高举双手,苦笑道:“别动手!
我降,我愿降!”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自己怀中的包裹打开,将其中物什撒了出去。
阳光下,金银铜钱如雨落,带着珠光宝气,叮叮当当发出好听的脆响。
包裹出手的瞬间,段有洪毫不犹豫的向着反方向跑去。
下一秒,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尖啸声。
一枚弩矢擦着他的脸飞过,钉在他面前的树干上。
武文从林中走出,对段有洪身前的几名郞卫点点头,郞卫们立马冲上前将段有洪按在地上,像捆猪似的五花大绑起来。
“轻点,轻点!”段有洪抗议道:“我不跑了还不成么!
大家以后都是同僚,给在下留几分薄面。”
武文走到子段有洪身前,低头看着那张满脸谄媚笑容的脸,冷漠道:“段有洪?”
“是极是极。”段有洪忙点头,“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日后你我同朝为官,也好有个照应。
初来乍到,我带出来那些东西,就当做是我的见面礼了,您和手下弟兄分了吧,我绝对守口如瓶!”
武文扭头扫了眼地上的财物,毫不留恋的收回目光,对手下吩咐道:“清点造册,一同带回去。”
段有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仔细打量了一番武文,忽然改口道:“是我孟浪了。
些许阿堵物,只能脏了各位义士的眼睛。
日后若有机会,我定郑重向几位赔罪。
不知各位好汉能否留下性命,也好给在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观各位都是雄姿英发,想必都是人杰,我......”
砰!
武文一拳头,将段有洪揍得晕死过去,才嫌恶道:“聒噪。
速度都快些,陛下等着见人呢......”
段有洪再次醒来时,是在马车上,依旧是五花大绑,脑袋旁摆了一壶水和几个包子。
他尝试着单用嘴完成一顿包餐,多次之后除了让包子沾上一堆口水,半点都没有吃进肚中,只能无奈大喊道。
“有人么!
各位军爷,能不能行行好!
我真的不跑了,把我身上的绳子松松吧,再不吃饭,我就真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车门便被打开,武文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拿起包子就往段有洪嘴里塞。
“等等,别,军爷,我真的呜呜呜呜呜!”
段有洪被噎得直翻白眼,艰难将嘴里包子咽下去,看着又拿起一个包子武文,缩了缩脑袋,讪笑道:“不饿了,不饿了。
不劳您大驾了。”
武文见状将包子往碗里一扔,转身就准备离开。
“军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但回答段有洪的,是沉重的关门声。
他见状无奈咂咂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角落,全无刚才的谄媚之意,闭着眼睛意兴阑珊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这明国皇帝还真有几分本事,养出这么一群鹰犬。
看来这关不好过啊......”
郞卫带人走到是官道,一路上除了段有洪出恭,没有半刻停歇。
人累换人,马累换马。
星夜兼程,直奔应天府。
当段有洪被拉下马,看到巍峨的城墙后,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皇帝竟然到南直隶了,看来朱徽煠输的不冤。
他举起被绑缚住的双手,对同样满脸疲惫的郞卫道:“几位,都到地方了。
能不能让我松快松快?
我真的不会跑。”
武文没有理他,等前来接手的赵山河出现后,立马上前核对印信。
确认无误后,便带着手下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去,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独留段有洪一人在原地发呆。
赵山河打量了他一眼,便将其拎上了另一驾马车,一路前行,停在了魏国公府前。
“带他下去,我去禀告主子。”
段有洪再次被赶下马车,连推带搡的赶到了一间小屋中,不等他发问,门便被重重关上。
“特娘的,连口水都不给喝。”段有洪撇撇嘴,全无身陷敌营的紧张之感,端着两只手,在屋中转悠了起来。
屋子不大,像是个下人住的小屋。
他随意扫量了两眼,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顺势躺了下去,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这一路可把他累坏了。
就在他准备趁着这个时候先眯一会时,忽然感觉身下有些不对。
硬邦邦的,还挺硌人。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摸
到了一个不大的小木匣。
捧起轻轻摇了摇,里面竟发出悦耳的铜钱声。
“你们在这做什么?”门外响起清脆的童声,让段有洪打开盒子的动作一顿。
“回殿下,看管人犯。”
“人犯?里面?!”童声明显慌了,焦急道:“谁让你们把人带到这来的?”
“这...这不是没人住么?”一名郞卫迟疑道:“只是关押片刻,还望殿下恕罪。”
“片刻也不行,给我让开!”
“殿下不可,里面是人犯。”
“速速让开,不然我就去找父皇了......”
段有洪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门被打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拎着一条和他一般高的短棍冲了进来。
在他身后,四五名郞卫也慌张的跟着冲了进来,连连道:“殿下当心!
他是钦犯!”
朱见深刚进屋,一眼便看到了段有洪手上的木盒,焦急喝道:“放下我的东西!”
“啊?”段有洪捧着木盒,疑惑道:“我没想拿你的盒子,我就是......”
“妖孽还不松手,吃俺老孙一棍!”
朱见深娇喝一声冲了上去,一棍正中段有洪面门。
段有洪吃痛,顺手将盒子扔了出去,捂着鼻子哀嚎不已。
这谁家的兔崽子,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刚才听是...殿下?
莫非他是太子!
特娘的,太子这副模样,当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我的钱!”朱见深将短棍一扔,忙冲上去拦截四散的铜钱。
身后的郞卫见状慌了神,有的将朱见深和段有洪隔开;有的指着段有洪大喝,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人帮着一起捡铜钱,一时间屋中乱成一团。
段有洪见势不妙,赶忙躺在床上,举起双手双脚以证清白,生怕被当成刺客一刀砍了。
赵山河闻声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怒喝道:“做什么呢?”
众人顿时僵在原地,段有洪努力又将手脚往上伸了伸。
朱见深则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床底下,只剩屁股露在外面,对着赵山河轻轻摇摆。
赵山河脸瞬间就红了,指着朱见深道:“这是谁让进来的?
赶紧......”
“头,这是殿下。”旁人连忙提醒。
赵山河脸又白了。
太子不穿皇袍,光凭一个屁股确实不好认,差点把路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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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对四脚朝天的段有洪冷声道:“走吧,主子要见你。”
段有洪如蒙大赦,翻身下床,小心翼翼的避开朱见深,快步走到赵山河身边点头哈腰。
赵山河不为所动,随手指了两名手下,“你,你,留在这帮忙。”
说罢,忙不迭的带人离开了屋子。
而朱见深丝毫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等他灰头土脸的从床下爬出来,就看见两名郞卫正单膝跪地,捧着铜钱递到他面前。
“谢谢。”朱见深礼貌道。
接受帮助要知道感恩,这是父皇教他的。
两名郞卫吓了一跳,惶恐道:“奴婢不敢受,还望殿下收回前言。”
朱见深茫然的挠了挠屁股,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冲门外喊道。
“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群毛头小子呼啦啦的冲了进来,有男有女,围在了朱见深身边。
一个胖小子用力吸溜了下鼻涕,憨笑问道:“朱哥,你要给我看什么宝贝啊。”
“什么朱哥,叫猴哥...我棒子呢?”
“这这!”
接过棒子,朱见深又道了声谢,举着铜钱得意道:“看吧,这就是我的宝贝!”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良久一个小姑娘凑过来道:“这不就是铜钱么?”
“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
朱见深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把那小棒子拉到中间隔开,才继续道:“这可是我...我爹赏我的铜钱!”
“哦。”
见众人没什么反应,朱见深急了。
“我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铜钱!
你们看,我还有金元宝!
这个能买...能买一车糖人呢!”
“哇!”
听着众娃娃羡慕的叹息,朱见深总算松了口气,挥舞着铜钱洋洋得意道:“所以说是宝贝吧?”
“俺不信!”小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期盼道:“除非你把糖人拿来。”
“不要!”朱见深摇摇头,将铜钱放回了盒子,“于先生说过,切勿骄奢,要节俭,不能乱花钱。”
“那你就是骗人。”小胖子怀疑道:“就那么小小一个黄疙瘩,怎么可能换一车糖人?”
“谁骗你了!”迎着众人不信任的目光,朱见深脸色微微泛红,跳下床将棍子抗在肩上,趾高气扬的朝门外走去。
“跟我走,我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哦!”
“朱哥最厉害了!”
“叫猴哥!”
一群娃娃吵吵闹闹,笑着走出了屋子。
可没走两步,就偃旗息鼓,个个低
眉顺眼,不敢去看面前那人的脸。
“于先生。”朱见深忙将金元宝和棍子都藏在身后,尴尬笑道:“您怎么来了。”
于谦扫了眼群童,温和道:“殿下,该上课了。”
“啊?!”
群童哀声叹气,听取蛙声一片。
“等等好么。”朱见深哀求道:“就一会,我带他们看完就回来。”
于谦对上无数双期盼的目光,只能无奈道:“去吧,但今日我要多讲些时辰。”
“好诶!”
“谢谢于先生!”
“快走快走,别误了时辰。”
群童七嘴八舌,一溜烟冲出了院子。
于谦看着群童的背影,眼神变得莫名沉重,无声地叹了口气。
“让殿下和他们整日待在一起,真的好么?”
于谦回头,对徐承宗冷漠道:“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罢了,能出什么坏事?”
徐承宗碰了个钉子,却不以为意,见郞卫紧跟着离去,悠悠道。
“陛下仁厚,太子仁善。
但君臣终有别。
于少保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