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权与力。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想要拥有权,一定要有力量做支撑。
为了让大明千秋万代,朱元璋可谓是殚精竭虑。
靠着自己白手起家杀出的“力”,将分散于各处的权,全部收归于皇帝一人手中。
大明万事,皆由上一言以决。
但权可以传递,力不能。
他无法保证后世子孙,能拥有和他一般的力。
为了让继任者不失去权力,他纵观史书,想要从中找出一条万全之策。
最终,他做出了和刘邦类似的做法。
分封。
忠臣、良将、外戚、宦官,都是外人。
只有自家人才是最靠得住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日后出了几个不肖子孙,这天下终究还是朱家的天下。
当然,他并不是想让子孙用养蛊的方式继承大宝,而是依据汉室的教训,做了许多努力,想要遏制住藩王的野心。
一方面,对藩王极尽优待,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另一方当面,让藩王在皇帝面前毫无地位可言。
皇明祖训中的种种条例,其实并不全是类似《帝范》的训诫,其核心是给藩王的大棒和甜枣。
是让子孙永保皇权的最后一道防线。
祖训之中,有两句极为有意思。
【至如天子总揽万机,晚眠早起,劳心焦思,唯忧天下之难治。此亲王所以乐于天子也】
【凡古王侯,妄窥大位者,无不自取灭亡......盖王与天子,本是至亲......当各守祖宗成法,勿失亲亲之义。】
在朱元璋的构想中,以天子一脉为首,各地藩王为臂,但有异动,藩王便可助天子平乱。
藩王若是受了委屈,也可找天子评理。
二者“琴瑟和鸣”,那些分封各地的藩王,便成了后世帝王的“力”。
身为朱元璋嫡孙的朱有爝,当然不会不明白皇爷爷的心思。
在陈平说出谋反二字后,朱有爝立马笑出了声,摇头道:“荆轲刺秦王,还知道用督亢地图做伪装。
阁下.......图穷匕见的太快了些吧?”
陈平大咧咧的坐在朱有爝身边,笑道:“戏言而已,周王不必当真。”
“你叫...陈平对吧。”朱有爝彻底冷静下来,伸手摸了摸装圣旨的盒子,笑道:“好名字,看来令尊对你期望颇高啊。”
陈平摆摆手,无奈笑道:“同音不同字,让周王见笑了。”
“能被我那侄孙看重,想必阁下就算没有昔年毒士之才,也不是一般人。”
此话一出,陈平直接呛的连连咳嗽。
张辅也停下手中动作,冷冷看向朱有爝。
“周王此言,有失礼法啊。”陈平擦着嘴笑道。
“私下的戏言罢了,两位莫要当真。”朱有爝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手中轻轻摩挲,“何况都是一家人,说两家话就太生分了。”
朱有爝这一手以退为进,顿时让陈平眼中闪过道精光,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戏言就到此为止吧。
今日之事,周王觉得该如何处置?”
“我说了,陛下如何处置,罪王听命便是。”朱有爝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轻松道。
“谋反之罪,周王也担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岂敢多言。
我就算贵为亲王,也还是陛下的臣子。
陛下有旨,自当奉之。”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想要打开桌上的木盒,可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人重重按了回去。
陈平死死压着朱有爝的手,艰难笑道:“周王再好好想想。
圣旨一出,就再无回头路了。”
“无妨,我自会当面向陛下请罪。”朱有爝手上青筋暴起,无声的和陈平角力。
张辅看情况不对,起身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陈平举手拦下。
陈平擦了擦脸上的汗,艰难道:“周王,再想想,此事干系重大,当三思而后行啊。”
“本王想得很清楚了。”朱有爝脸色通红,手臂都开始微微颤抖,“有什么话,陈大人就直说吧,无需在这打哑谜。”
“唉。”
陈平叹了口气,忽然把手一松。
朱有爝没收住力,直接将木盒打翻在地,滚出两卷明黄色的圣旨。
朱有爝看了陈平一眼,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见陈平慢悠悠道。
“陛下说的不错,周王果然是一片忠心。
这份封赏,非您莫属啊。”
朱有爝的手停在空中,缓缓收了回去,疑惑道:“封赏?”
陈平扣着手指,答非所问道:“广通王反了。”
“广...朱徽煠!”
朱有爝猛地站起身,再难保持冷静,失态道:“那个混小子?
谁给他的胆子!”
陈平吹了吹手指,抬起头笑道:“若非周王,我等还不知道广通王存谋逆之心。
陛下旨意,赐您京城王宅一套,并许您补满三卫王府护卫。
一应用度,全部从王府支出,朝廷绝不过问。
待陛下回
京,便昭告天下。”
朱有爝傻了,跌坐回椅子上,失神许久,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指着陈平怒道:“你敢诬陷我!”
“周王为何要动怒?”陈平奇怪道:“您自己说的,任由陛下处置。
莫非周王觉得封赏不够优厚?
其实下官也觉得如此,不如这样,待下官回南直隶,定陈明您一片赤诚,求陛下再将广通王的封地封给您,您意下如何?”
朱有爝手脚冰凉,耳边只剩下心脏的砰砰响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要是此事传扬出去,那他就成了藩王中出头鸟,还会让其他藩王与他之间产生隔阂。
日后他每一步都将走得如履薄冰,说不得哪一天,就会被人有样学样,抓住把柄落井下石。
看着似笑非笑的陈平,朱有爝恨不得挥拳将那张脸打得稀烂。
拳头握紧又放松数次后,他勉强克制住了心中怒火,坐回椅子上,冷声道:“朱徽煠一事,与本王无关。”
“造反一事,当然与周王无关。”陈平故作疑惑道:“临行前陛下嘱咐过我,千万不能冤枉了周王。
都是一家人,岂能行莫须有之事?”
朱有爝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指着陈平气笑道:“好啊,没有莫须有,白让本王无功受禄。
陛下真不愿给我们这些同宗一条活路么?!”
“周王何出此言,陛下从未想过削藩。”陈平轻轻按下朱有爝的手,温和笑道:“毕竟诸位,才是陛下的本钱。
但是...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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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骤变,对朱有爝冷声道:“诸位莫要把陛下的善意,当成是软弱可欺。
圣上年幼承继大统,名正言顺,诸位当尽心辅佐。
若是阳奉阴违,孩视天子......祖制不能容,天理也不能容!”
朱有爝铁青着脸,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张辅,又看了看地上的圣旨,轻声道:“另一封圣旨是什么?”
“周王伙同朱徽煠谋逆,劫持太子,意图谋反。
张辅率兵救驾,周王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被就地正法!”
朱有爝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看向张辅,不敢置信道:“太子?”
张辅点点头,朱有爝顿时像失去了浑身力气,重重靠在椅子上。
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局。
是一个针对他的局。
要早知道是太子,今天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苏幕山的脑袋会被他送到御前,救驾之人会是他周王朱有爝!
太子...不到十岁的娃娃,怎么能装的那么像?!
漫长的死寂后,朱有爝总算感觉三魂七魄回到了体内,努力控制着身体坐起,面容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木然道。
“陛下要如何?”
陈平忽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陛下口谕。”
屋内二人犹豫了下,纷纷跪地接旨。
“朱有爝,你是朕的叔爷,孝道人伦,朕总归是不能忘的,不然何以统御天下?
但尔等做的太过分了些,让朕左右为难。
你们总是说替朕分忧,到头来给朕惹了一堆麻烦事。
朱有爝,你也是朕的长辈,这么多年忠心二字,莫非你不懂么?”
“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朱有爝脑袋紧贴地面,不知心中作何想法,但语气和姿态都是诚惶诚恐。
陈平面无表情,继续道:“太宗曾言,不愿子孙后辈刀兵相见,吾为太宗子嗣,当谨遵遗训,对尔等不可谓不厚。
你平心而论,自你承继爵位,可有官员刁难于你?朕可曾诘难于你?朝廷可曾短你所需?”
“不曾。”朱有爝闷声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能全亲亲之义,共护我大明河山?
正统七年,刑部侍郎包德怀与你暗通款曲,是皇祖母劝朕将此事按下,言同宗之间,不可轻易决断,朕允了。
太后临终前,仍嘱咐于我,莫要太过苛责宗室,以免重蹈建文帝覆辙。
太后之言,音尤在耳,尔等就是这么报答太后爱护的?!”
话音刚落,陈平忽然上前,左右给了朱有爝两个嘴巴,在朱有爝茫然的眼神中,歉意笑道;“陛下的意思,周王勿怪。”
说罢,他吸了一口气,郑重道。
“朱有爝,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朕念在皇祖母和太宗的面子上,饶了你这一次。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地上传来的阵阵冰凉,让朱有爝的脑袋渐渐恢复清明。
皇帝的话,让他找到了事情的根源所在。
再一,便是当年与时任河南按察使包德怀结交一事。
那么再二便是......
正沉思间,陈平的话在他头顶响起。
“周王,别跪着了,地上凉伤身子。
起来吧,咱们先说说瘦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