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开花
    四方桌旁,宋滢笑眯眯推着牌,她今天手气还行,虽然依旧没胡成几次,但至少不是一圈下来全在点别家了。

    不输即是小赢。

    众人手边另摆着个小方几,上面放着刚沏的热茶、洗切好的瓜果和整齐码放的点心,就连周遭空气仿佛都变得香甜起来。

    手里码牌放牌,推牌打牌,也不耽误说话,除了宋滢这个开系统挂的,剩下三人里,就数唐梨消息最为灵通,她吃了块贴身丫鬟递来的西瓜,神神秘秘往前倾身,“你们听说了吗?礼部那位叶侍郎被停职了!”

    程素坐她对面,闻言抬头,“听过一嘴,但还没细打听,妹妹有门道?”

    她们人在宫里,却不能真当瞎子聋子,即使前朝的事不好明着插手,该知道的也还是得知道,不然哪天突然被牵连上,哭都没地儿哭。

    唯一的真“龙虾”就只有韩仪静了,毕竟她家底在南越那边,若表现出对前朝感兴趣来,才是往死路上走,所以今天也是在努力当捧哏,顺便还能做做听说练习。

    宋滢倒是因为任务一直有关注叶家,所以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没抢话,专注盯牌,甚至悄咪咪碰了两手。

    上家的程素轻轻瞥了眼皇后身前那列牌背,随手又喂了一张,果然见皇后转头看向自己,瑞凤眼里全是笑,情绪直白得让她想到曾在府里遇见的狸奴,给口吃的便咪呜咪呜绕腿撒娇。

    只是祖母担心她玩物丧志,没多久就叫人将那狸奴抓住处理了,被人逮的时候,它还想往她身后躲。

    傻猫儿,孰不知危险正是她带来的,而她护不住它。

    “你当记得,自己是程府的大小姐,天底下独一份的尊贵,岂可与这般毛畜牲为伍。”

    祖母的训诫与沉闷的棍响成了她几度午夜梦回时的噩梦。

    程素垂眸看着微粉的指蔻,呼吸滞涩,好在下一刻,唐梨欢快的声音落入耳中,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叶侍郎前些日子卧病在床,还不许人探望,起初各府都以为他是淋雨染了风寒,结果有人传出消息,他其实是遭天谴了!”

    宋滢差点笑出声,没想到叶侍郎这事竟然被爆出来了,前些日子一直没从其他人嘴里听过,还以为被瞒住了。

    她掩饰性地遮唇,睁大眼睛配合,“竟有此事?”

    唐梨说得兴起,牌也不摸了,“外头都已经传疯了,说他做了亏心事,连陛下都亲自过府查探情况了,据说啊,他是沾了九州坊的事。”

    殿内霎时一静,随即咳嗽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宫人也憋不住了,忍不住接话,“坊间不都说是叶少爷……”

    “叶少爷确实流连花丛,但人家好歹光明正大,不像他爹,长得老,玩得花。”唐梨面露鄙夷,“之前都道他爱妻顾家,名声极好,结果人家其实养了好几房外室,甚至几座花楼还和他背地里有不少利益牵扯,这消息一爆,可不就炸了锅了。”

    这年头的花楼尚且是官办的,譬如罪籍女子充作官伎,便是进了这种地方讨生活,而花楼的收益大头自然归国库所有,这种情况下,叶侍郎从中渔利,无异于从狩章帝口袋里拿钱。

    有命拿,不一定有命花,眼下叶侍郎还只是停职,证据链一旦完整,他就该下大狱了。

    叶府消息一出,看客尚且觉得刺激,身处漩涡中心的几人自然更加心态炸裂。

    叶孟贤虽说遭了雷劈,但伤势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般严重,主要是头发遭了大殃,才暂时没脸出门见人,身上只有些轻微灼伤,养了小半个月,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在这档口,他宁愿自己伤得更严重些,最好是意识全无。

    堂屋里,亓官涯玄袍加身,肃然危坐,眉眼间笼罩的阴云几乎比屋外天空还要厚重几分,他目光冷冽,直直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人。

    文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得知真相后几乎当场晕厥,暂时送回了里屋休息,所以现在除了亓官涯和身边太监总管,屋内就只剩下叶孟贤和叶明泽父子了。

    至于叶府其他院落,已经被胡向维带来的禁御军接管。

    “叶爱卿当真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茶碗磕在桌上,发出细碎声响,叶孟贤额头紧贴着地面,汗如雨下,不敢搭话。

    叶明泽捏拳跪在旁边,神情同样难看至极,更有难言的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这怒火不针对其他人,只因为自己,明明已经发现叶孟贤的真面目,为什么还会天真相信,他只是偶尔逛花楼的说法。

    亓官涯神情不辨喜怒,状似玩笑般开口,“爱卿说说吧,是打算自己交代清楚,还是说……更希望朕重温一下旧业?”

    登基前,他的主业便是抓这些国之蠹虫,亓官涯活动了下指节,起圣后忙于处理其他政事,或许给了某些人一个错觉,“正好,让爱卿看看朕的手段生疏了没有。”

    叶孟贤冷汗更甚,嘴唇嗫嚅半晌,却只说出一声,“微臣有罪。”

    没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亓官涯也不失望,再度看了眼堂前两人,他轻轻叩了下官帽椅的扶手,径直起身,路过叶孟贤时,他脚步微顿。

    “爱卿的老鼠尾巴可要藏好,这场游戏若是太过无聊,朕会很生气。”

    龙涎香远去,叶明泽蓦然揪住一旁生父领口,压抑着情绪的嗓音格外沙哑,“你若还有点良心,就抓紧时间放娘离府。”

    叶孟贤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狼狈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为父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文娘生是叶府的人,死了,那也是叶府的鬼。”

    叶明泽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恨恨将人推开,他踉跄起身,无视了四周的禁御军们,朝里文夫人屋里去。

    “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这才头昏目眩,接下来需好生温养,切不可再忧思多虑,劳心劳肺……”郎中仔细吩咐着,又写了药方子交给一旁两眼含泪的丫鬟,才带着药童脚步匆促地离开了这座越发混乱的府邸。

    从偏门出来,郎中回头望了眼叶府高高在上的门匾,唏嘘一声,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叶府看诊了,想着床榻上虚弱昏睡的文夫人,他摇摇头,夫人可怜,那些被拐骗至花楼却申冤无门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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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又何尝不是可怜人,终究还是老爷们惹出来的祸事,可他一个小小药郎,治病救人尚且艰难,更医不了这世道。

    郎中摸了摸身旁乖巧的药童,“走罢,回医馆。”

    高墙之下,依偎着远去的人影越发渺小。

    凤仪宫内,众人话题已经换了几转,最后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狩章帝身上。

    “说来,陛下这个月都是来的凤仪宫。”唐梨一脸八卦地朝皇后眨了眨眼,“娘娘,陛下是不是终于开花了?”

    皇帝又不是植物,开什么花?宋滢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唐梨的意思,但女主还没进宫呢,皇帝上哪儿开花,她果断摇头。

    没能得到满意答案,唐梨失望回头,她还想看看话本里百炼钢变绕指柔的模样呢,陛下那副臭脾气,也就皇后脾气好愿意跟他,她想着,又偷摸看了皇后两眼,心底摇头,陛下可真难追,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坚持半年的。

    不过眼看着娘娘也没那么粘着陛下了,说不准是要放弃了?她眼睛忽然一亮,入宫前,姐姐多次嘱咐她,要和皇后娘娘处好关系,毕竟这位是后宫的话事人,而且陛下喜怒不形于色,讨好难度高不说,她脾气直,家底又薄,要是哪天说错话得罪了陛下,也只有皇后能帮忙求求情。

    但进宫后,皇后并不喜欢见其他后妃,虽然对她们说不上有敌意,但也不算待见,唐梨做事再不过脑子也知道不能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比起被讨厌还不如当个隐形人。

    现在不一样了,唐梨想到了赏花宴,那是皇后第一次表现得那般亲和,身边宫人看她盯着糕点,捏着块喂她,唐梨顺嘴咬了一口品了品,若有所思地想,果然没她做的好吃,娘娘不会是被她的厨艺感动了吧?

    早说嘛,她可会做糕点了!

    正好她也不爱御膳房这堆死面点心,回头自己做着吃的时候,顺便给皇后娘娘也准备一份好了,就五天、不,三天一次好了。

    唐梨心底算盘拨得啪啪响,她要用最短的时间打动皇后娘娘的胃!

    程素也在一旁挑眉看了宋滢一眼,皇后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清醒,这样也好,领头的人清醒总比糊涂要好,陛下是个心硬但又重情的,往后就算再有新人入宫,情分上也越不过她们这些老人,位份上就更难越过她和皇后了。

    皇后现在唯一的缺点是身子不好,程素心底琢磨着,她记得老夫人房里有不少养生方子,回头寻到机会可以弄来给皇后试试。

    看看皇后这羸弱的身体,宋家人可真不会养孩子。

    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被“攻略”的对象,宋滢还有些惊奇唐梨刚才的话,在准备下午茶活动时,她其实最担心的是后妃们会因为有着皇帝这个需要争抢的“公共丈夫”感觉不自在,她毕竟占了正妻位置,已经没什么好争的,但她们不一样。

    程素有家族压力,唐梨有生存压力,所以韩仪静反而是最容易接触的一个。

    几次小聚时,她也刻意避免提及皇帝这个矛盾点,但现在看来,反而是她想得太多了。

    既然不是零和博弈,宋滢压力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