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酸的太阳
    十二点了,江司甜依然没联系他。

    陈速唏嘘一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穗宁,又反复摸出手机看,嘴角一弯露出个柠檬味儿的笑:“你妈还挺放心你的。”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亮了下,终于有微信消息进来,江司甜说自己还在忙,麻烦陈速帮忙给穗宁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汗湿了衣服闷着睡,容易感冒发烧。

    干净衣服?哪儿来的干净衣服?陈速找到号码拨出去,响了一声被挂断。

    陈速斜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舌尖静静刮过后槽牙,吸吮烟蒂磨了磨,垂眸再打,坦坦荡荡,誓不罢休。

    这次接了,没人说话。

    有细微的撕破胶纸声响,祁跃轻轻一笑,声音低沉而微妙:“我去洗一下,你也洗洗?”

    “好,你先去。”

    江司甜扶起被撕破的红油料包,微微拧眉低头看被溅脏的建筑图纸,又看一眼自己也被溅脏的白T恤,再看手机屏幕。

    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往上跳。

    江司甜轻咳一声,说:“陈速?”

    男人懒洋洋地“嗯”了声,随即陷入一阵空白,一边静悄悄,一边有男人的脚步声,还有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嘎吱声响。

    江司甜问:“穗宁在闹?”

    “没有。”陈速抽走嘴角的烟,起身往客厅走,“睡着了。”

    “叫醒给她冲个澡,或者拿热水稍微给擦擦,给她套件你的衣服换上。”女人的声音清冷平静,理所应当地发号施令。

    陈速轻手轻脚地把卧室门关上,走到窗边点烟,锋利喉结一滚刚想发威,就听电话里木门又嘎吱一响,祁跃的声音在说:“你不洗?那继续?”

    “继续吧,完事了我再洗。”江司甜先回答他,然后又看向手机,说,“麻烦你照顾她一晚,明天我来接她。”

    电话挂掉。

    陈速盯着点燃的香烟怔住,呆滞地看烟杆化成一截灰烬,风一吹,陡然断了,落在窗台上成为一堆脏东西。

    微信消息又弹出来,薄情寡义的两个字:谢谢。

    陈速叉腰在客厅走上两圈,偏头看着身边那台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钢琴,狠狠一脚踹上去,烟蒂摁在琴盖上,从齿缝里冷冷飙出一个脏字。

    浓眉皱着就没舒展过,此时更像臭水沟的虫,阴暗扭曲又丑陋。

    回卧室,翻衣柜找出一件黑不溜秋的T恤,气急败坏地把柜门砸得咚响,再回另一边卧室,踢响床板,微抬下巴嚣张跋扈地搡穗宁的小胳膊,声音严厉不耐烦:“起来,换衣服。”

    穗宁醒了,又没完全醒,清灵眼眸微露惺忪,揉了揉,懒懒地看他一眼,又闭上,平静地翻个身,继续睡不理他。

    陈速一张冷脸像冰封,高高乜着她,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大手提着她白白软软的小胳膊把人拎起来:“别装睡,起来自己穿!”

    穗宁被他拎疼,皱眉扑腾了两下,小拳头握成棉花样的小石头锤在他坚硬的脸庞和胸膛,嘴里咕噜哼唧一声,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陈速耐心告罄,把黑T恤扔她身上,濒临爆炸的人还管得了谁?

    “你爸妈卿卿我我呢,谁让你生成个病秧子,再给你造个弟弟出来!”陈速恨恨咬牙,眼眶猩红睨着她,嘴角拉直喋喋不休,“你怕不怕,他们不要你了,想扔给老子,我他妈是捡垃圾的?起来,自己穿!我伺候完你妈还得伺候你是吧?我他妈就是贱是吧?”

    穗宁静静望着陈速的嘴皮,等他吧啦吧啦翻完,坐起身,抓住衣服往他身上砸,漆黑大眼睛水光潋滟,在灯光下忽闪忽闪的,嘴唇下垮想哭,又倔强忍着没哭。

    那个眼神……

    陈速薄唇紧抿成死色,梆硬的心被狠狠敲了下,他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他该死他真该死!他一双手痒得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扇飞,喉结艰难一滚,长睫垂下弯腰捡衣服,一大一小两人僵持不下,陈速迈腿走出卧室,穗宁紧跟着跳下床,“砰”的一声在他身后把门砸上。

    陈速侧眸看着那扇门,手里紧紧拽着那件衣服,忍住了没把它撕碎的冲动,又回卧室找一件干净衣服,坐在客厅等了会儿,悄悄拧动把手隙条缝往里瞧,穗宁又睡沉了。

    端盆热水,扔条新帕子进去,陈速放轻脚步靠近,粗糙大手托着她的后背抱起来,屏住呼吸做贼一样给她脱衣服,好在裙子不难脱,两三下就成了光溜溜的小屁孩儿,小屁孩儿呼吸均匀,长睫毛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小珍珠。

    陈速拧了帕子,拢起她的细软长发,缓慢又细心地给她擦身体,先擦后背再擦前胸,余光一扫,目光刹时在她胸口聚焦。

    温热帕子小心翼翼靠近,心惊胆战地碰了碰。

    是开胸手术后留下的刀口,收得整齐漂亮,可再漂亮又如何,那始终是刀口。

    陈速错愕又茫然,抬眸看着穗宁两抹精致秀气的小眉毛动了动,才醒神,迟钝地眨眨眼,这双历经沧桑残忍的漆黑眼睛已经湿了,他沉默着抹了把脸,深呼一口气,再沉沉往外吐,衣服穿好,再盖好被子。

    拎着换下的小裙子转身离开,低头去卫生间搓衣服,眼泪跟着往水池里掉,砸破了几颗小泡泡?

    让她别生孩子别生孩子别生别生!

    陈速弯腰叹口气,裹满泡泡的大手贴在眼睛上,碱水刺了进去,有些睁不开,他脚步一踉,颓懒地坐在卫生间的瓷砖上,心口淤堵闷痛,关门,点烟,在醇烈烟熏下艰难平复。

    凌晨一点,新的微信消息弹出来,陈速还坐在客厅里抽烟,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江司甜说她忙完了,问他穗宁睡了没,陈速回,睡了。

    麻木的黑眼睛盯着时间冷笑,嘴唇一勾又回,挺厉害啊!

    电话打过去,清冷的嗓音压低,带着一点疲惫的沙哑和疏离:“还有什么事吗?”

    陈速冷嗤一声,问:“江司甜,孩子真是你生的?”

    “是。”

    “是你还敢把她丢给我?我弄死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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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陈速紧攥手机恶狠狠又压着嗓子咆哮,手指一折捏着烟头摁在灰烬里。

    这边的女人平静地眨了下眼睛,语气冷似清霜:“不是说无罪释放了吗?”

    陈速张着嘴巴哑口无言,好半晌,磨了圈牙,舌尖抵着上颚弹出个轻佻的响声。

    电话里静悄悄的,陈速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着月亮就像也望见了那个冰凉的人:“你怀上她的时候我在哪里呢?我出来了没?”

    “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跟别人搞上?还是祁跃那个人渣?你就那么饥不择食?他就那么愚蠢无能?让你怀孕还早产?”

    “你女儿心脏上动过手术你不知道?你把她丢给我不闻不问的?我他妈没文化是个粗人你不知道?”

    时间静了两三秒吧,江司甜的声音平和缓慢:“成年男女,有情有欲,忍不住了很正常,是意外,想也没想过的意外,有了就生了,好歹是一条命。”

    “穗宁现在已经没那么脆弱了,就一个晚上不会有问题。”

    陈速吞咽口水,猛眨了下眼,胸口猛烈起伏,手扬起,落下,手机被狠狠砸出去。

    屏幕顷刻漆黑,如夜色般死寂,电话断了。

    一切都断了。

    倒不如当初痛痛快快死了一了百了!

    -

    盛夏天亮得忒早,陈速感觉自己根本没睡觉,眼睛睁开又闭上,他烦人的生物钟敲他起床,但他起不了,他现在就是个会呼吸的死人。

    门外哐当一声巨响,陈速从床上弹起来,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搓了把脸,下床大力地拉开门,咚一声掀开撞墙上,循着声音去看。

    穗宁站在厨房,头发睡成了鸡窝,陈速的黑T恤像个宽阔麻袋套在她身上,长度直接拖地,细白胳膊被衣袖遮住了,小小的手里抓着一根擀面杖,那是他昨晚做完糯米团后挂在柜门上沥水的。

    细细弱弱的小姑娘不太能够到灶台上的东西,但她肯定有办法把这个厨房拆掉。

    陈速叉腰看着乱七八糟的厨房,翻倒的锅碗瓢盆,横七竖八摆了一地的筷子,撒了一地的面粉和面条……低头狞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涩的唇,冷声问:“您想干嘛?”

    穗宁平静地看着他黑沉如炭的冷脸,嘴唇抿了抿说:“饿。”

    “饿你不知道叫我?叔叔两个字就那么烫嘴是吧?”陈速瞬间火冒三丈,大步走过去,抢走她手里的擀面杖,扔上灶台,偏头懒得看她,“出去,滚滚滚!”

    穗宁杵在原地无动于衷。

    “老子再最后伺候你一顿早饭,吃完就赶紧给我滚蛋!”说完,陈速弯腰把穗宁抱起来,放到厨房外,门咚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

    还带着气呢!

    穗宁也委屈,默默走回卧室,路上被太长的衣服绊了几下,爬上床,又被衣服绊了下,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秀气小眉毛一皱,哼哼唧唧折腾半天脱下来,光溜溜地在客厅卧室里跑,找自己的裙子,最后看到裙子高高挂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