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古怪
    简单收拾一番,二人结伴出门。

    “被送来闻府的没几个是自愿的,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先前瞧你脸色不好,怕惹你难过,没敢多说。”秋玄清边走边劝,“可也不能再哭了,你看你这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再这么下去,伤到了可怎么是好?”

    陆惟安正忙着琢磨“毓夫人”的来路,冷不丁撞上这么一句,思绪当场走岔了道,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朝她看去。

    原来她先前犹犹豫豫不敢开口,是怕惹她难过吗?

    一抬眼,少女的目光就迎面撞来,带着纯然的关切,刺得陆惟安一时错愕,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秋玄清眉眼稍弯,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过来:“喏,这个给你。”

    “你大半天没出屋,婢子送飧食来你也没用,该是饿了吧?府里只供两餐,不给我们额外的吃食,我给你留了些米糕,你先垫垫。”

    懿都局势复杂,又是天子脚下,墙头掉块破瓦下来都能砸到几个大人物,于是这里的人理所应当都内敛深沉,一个个的还没长个子就先长城府,说话做事云遮雾罩,善恶难辨,陆惟安看不惯,也不喜欢,瞧见他们就烦。

    可这个秋横波不一样。

    她有一双罕见澄澈的眼睛,眼珠像是最上等的水晶磨成,只需浅浅一束光就能照个通透,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多谢。”陆惟安扯扯嘴角,回给她一个笑。

    油纸包里尚有余温,拆开一角,馥郁的甜香气立刻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那香味很熟悉,陆惟安低下头,用下唇抵着温热的糕点,鼻翼轻抽,细细嗅着那股味道。

    是桂花香。

    十岁那年清晨,她从一团昏沉乱梦里惊醒,嗅到的就是这股蒸腾着暖意的桂花甜香。香气里,束着高马尾的女孩披着一身晨光从窗外跳进来,坐在她床头三两口吃完了一大块桂花米糕,把另一块举到她面前晃了晃,笑容可掬:“馋了吧?馋了就叫声阿姊听听。”

    “刚出锅的,热乎乎喧腾腾,好香呢!”

    回忆里沉着带毒的刺,陆惟安被蛰了一下,脸色倏然冷了。

    秋玄清毫无所觉:“闻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桂花米糕蒸得又喧又软,你快趁热吃。”

    往事断在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里,秋玄清笑意盈盈的面孔和记忆中那人依稀重叠、又迥然相异。

    那一瞬间,压在心底的愤恨乍起,陆惟安牙关“咯咯”打颤,表情勉强楔住,手指痉挛却似的挣动了一下,松软的桂花米糕顷刻间变了形。

    为什么……

    “陆姐姐?”秋玄清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陆惟安低下头,就着吃点心的动作遮掩神色,“关于这位毓夫人,你知道多少?”

    “她是后院的管事夫人,姓许,唤作文毓,也不知是闺名还是表字,听说是朝中官员买来孝敬闻丞相的,出身没落商贾之家,被闻丞相看中,挑来做了内院的管事夫人,我们这些姬妾论理都是要归她管的。”

    绵软的甜味化在舌尖,分明是热的,落进胃里却激起一阵战栗。

    木着脸又咬了一口桂花米糕,陆惟安听着秋玄清的话,强迫自己把心神放在眼前的局面上。

    这事儿也是奇怪,看闻府外院戒备之森严,闻钺该是个谨慎小心的,却偏又用别人送来的妾管内宅,难道不怕后院起火吗?

    还是说我朝权臣已经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了?

    “内院还有位管事人是瀛先生,府里的姐姐们好像都不大爱提他,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不理杂事,只管着宴饮,具体的也不大清楚。”

    刚入口的点心还没来得及进肚,活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陆惟安呛得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

    秋玄清忙给她顺气。

    她着急起来没个轻重,把陆惟安的后背拍得砰砰作响。差点没过陆惟安拍断气。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陆惟安摆手示意她打住,有气无力地问:“所以东内院就是这两位内院管事的院子?”

    自来饱暖思□□,懿都高门这些个子弟养得脑满肠肥,好声色者不在少数,因而蓄奴养婢之风盛行,男女并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再怎么不讲究的人家也没见有把男侍女姬养在一处的——万一闹出什么“佳话”可就太不好看了,这些大人物们甭管私下里如何比着卑鄙龌龊,人前总还是要脸的。

    所以这闻钺到底什么毛病?

    “当然不是了,哪有这么安排的。”秋玄清哭笑不得,解释道,“是毓夫人在东内院住,瀛先生住西内院,平日理事各在各处,来的路上谨先生没同你说吗?”

    压根没听闻谨说话的陆惟安:“……”

    她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我来时他手头有事,大约是忙忘了。”

    “怎么这样。”秋玄清小声嘀咕一句,“算了,咱们走慢点,你先吃着,我把知道的都和你说一下。相府显赫,想来规矩也大,你若不知情况,搞不好要给自己惹来麻烦的。”

    陆惟安撇撇嘴。

    就看闻府这内院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规矩大在哪儿啊?

    “我来闻府也就三天,知道的不多,你且听听,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她不吭声,秋玄清只当她是应了,“内院中北院最大,是闻丞相和府里两位郎君的住处,从靖安门——就是进内院时候那个没人守着的门洞,从那进来有条直道你瞧见了吧?沿那条路往北就是,有道墙专门隔开,是不许我们去的。

    “还有靖安门,那边虽没人守着,但内院的人也是不许过的,谨先生特意交代过。不光是咱们这些姬妾,便是内院的下人们没有允许也不能去外院。东内院离咱们晓竹轩不远,常有人去,但好像就是固定的几个人,西内院那边……”

    她顿了顿。

    “那边我也没打听到什么,但……”

    高墙里夕阳照不进,天便暗得格外早,湘妃竹交叠的梢与叶织成一张网,兜住空无一人的石板路,网里阴影浓稠,像吃人的瘴雾。一阵风吹过,竹网沙沙作响,秋玄清后肩一耸,打了个哆嗦。

    “陆姐姐,我说不清,但我总觉得不太好。”

    对上她惴惴不安的目光,陆惟安心下了然。

    同为内院管事,毓夫人的来路背景不费多大功夫就能打探出来,这瀛先生却连具体是干什么的都不得而知,只能说明闻府姬妾对他讳莫如深。

    这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府里其余姐姐都在咱们南内院这边,各住各的小院,咱们晓竹轩在东南角,差不多就是最边上了。”

    说话间,她们到了。

    东内院比晓竹轩大出不少,连墙都要高些,门口候着个锦衣侍女,见到生面孔也不多话,引着她们往堂屋走。

    门窗都开着,屋里却一点人声都没传出来,陆惟安觉得古怪,放慢脚步观察起来。

    她这一慢,秋玄清就走到了前面,要进屋时往里一看,当即被门槛绊个趔趄,身子猛地往后缩,整个人差点摔进陆惟安怀里。

    这倒也不全怪她胆小。

    托住秋玄清撞过来的脊背,陆惟安暗自嘀咕。

    她方才就从半开的窗里瞧见了屋中情形——里面约莫二十来人,有男有女,年长些的双十往上,年轻些的也就她这年岁,高矮胖瘦分明不同,姿态却几乎一模一样,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静立。别说吭声的没有,他们连呼吸都压得又轻又缓,还各个一动不动,打眼一看简直像是杵了一屋子活尸体,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但像尸体又不是真尸体。

    陆惟安胆比熊大,压根不怕,反倒有点嫌弃前面挡路的秋玄清碍事。推着秋玄清的后背帮她站直,陆惟安拍拍她,示意她快走。

    秋玄清像是吓傻了,呆站在那动也不动,陆惟安手还没收回来,战栗透过薄薄春衫,落到她手心里。

    冷不丁瞧见害怕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没完了?

    “怕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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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她有点纳闷,不太熟练地安慰道,“这不都喘着气儿呢吗。”

    秋玄清差点被她活活安慰哭了:“陆姐姐……”

    陆惟安拨开她率先进屋:“行了,跟上。”

    屋里人站得行是行列是列,她选了最边上那列队尾站定,秋玄清也连忙小跑过来紧挨着她站好。此时天已渐暗,屋里却没点灯,陆惟安从自己猫着的墙角朝前看去,见前面站着的人衣着打扮一个比一个朴素,发髻都是最简单的式样,上面别说冠带钗环,有不少都是直接拿发绳头巾固定住了事,在昏暗室内越发显得灰头土脸,没一点高门大户姬妾的光鲜华贵。

    好在她俩都无意引人瞩目,来前刻意往低调收拾,借着暮色混在这些人里,倒也不算十分显眼。

    略过众人,她看向主位,目光一凝——主位是空的。

    既是召她们前来,此间主人何在?

    “问二位姐姐安。”

    疑惑刚冒头,一阵窸窣脚步传来,伴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回婉转,语调温柔得近乎蛊惑,轻飘飘磨蹭过耳廓时能激起一阵颤栗。

    有人搭话,秋玄清忙把自己从陆惟安背后撕下来,礼数周全地给了回应。陆惟安却没贸然接茬,她假装没听出这“姐姐”有自己一份,端着一副和其他人殊无二致的站姿,略微偏过一点头,用余光观察来人。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身华美的丁香色罗裙,领口用金线绣一圈海棠纹,高耸发髻上簪星曳月,衬着细长妩媚的眉眼,在昏暗的屋宇内都显出挡不住的艳色来。

    就是太扎眼了些。

    陆惟安不出声,这华服女子也没再试,专心致志地和秋玄清攀谈起来。她言辞极有技巧,三言两语就卸下了少女的防备,连秋玄清从来东内院起就提着的紧张惶恐也打消了大半,言笑晏晏,亲昵得不像是萍水相逢。

    陆惟安眉头微锁——这女子的话头始终都在秋横波身上,把她的家世来历套了个底掉,自己却没自报家门姓名。

    恐怕有鬼。

    她绷着一张冷淡的脸,手指捻着袖口摩挲片刻,还是没忍住,瞟了秋玄清一眼。

    这妮子脑子不好使吧,上了人家的套还在这儿傻乐。

    不等她出言提醒,站在她们前面的女子回过头,小声呵斥:“住口!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聒噪!”

    秋玄清弯起的眼尾一下子凝住了,没说完的话断在半中。华服女子一瞥她半旧的赭衣,沉了脸色:“毓夫人还未来,我们二人聊得高兴,与姐姐何干?”

    “没规矩的东西。”赭衣女子一点不客气,声音虽低,语气却硬,“你们刚来府里,不想给自己惹事就老实点。”

    话音未落,前方有光乍起,赭衣女子立刻闭上了嘴,陆惟安倏地一眯眼,转过头去。

    从人群空隙里往前看,北面靠西的墙上亮起火光,起先只是一点,影影绰绰地缀在一团黑影上。随着那黑影的移动,第二点、第三点火光很快渐次点亮,一个绰约人影打在绛红轻纱上,陆惟安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情景——原来那不是墙,是一架轻纱地屏。

    这堂屋修得简朴,连窗扇都是最普通的直棂栏栅,没甚雕饰,那架屏风却描金嵌玉,经光一照,华彩熠熠,就是热闹过了头,有点庸俗。

    屏风后是谁?毓夫人吗?

    她扫了那赭衣女子一眼。

    方才灯光亮起的刹那,那位女郎朝前瞧了一眼,动作很小,但她看到了。

    而且……

    她看向赭衣女子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

    她在害怕什么?

    这时,一只手落上她后腰,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玄清似乎想说什么,含混的“陆”字从喉中滚过,却没敢唤出口,只往窗外廊下的方向拽了拽陆惟安的衣带。

    陆惟安侧耳听过,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屋外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