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别挤了,前面有孩子摔倒了!”
今日有大军凯旋,懿都城里的百姓一大早就涌上了定安街,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在街道两侧。此时领兵的征西将军带兵入城,上百匹战马列阵从人墙中穿过,如林旌旗遮天蔽日,铁蹄踏出的隆隆声轻而易举地就把零星几人的惊呼盖了下去。
眼看当先那匹战马就要踏上孩童柔软的身体,陆惟安矮身钻出人群,伸手去拉摔倒的孩子。
但马背上的少年将军比她更快。
他脸色未变,手里红缨枪凌空一转,当头朝那孩子刺来!
陆惟安瞳孔骤缩,不管不顾合身一扑,卷着孩子蜷起身体往地上滚去。
躲快一点应该不会被踩到吧?
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如有实质的劲风已经咬上了她后背——少年将军一击落空竟不肯放弃,枪尖半途调转方向照着她刺下来。
这草菅人命的混账王八蛋!
知道这下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她咬牙弓背将孩子护在身下。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尖锐的破风声中,寒光如电,红缨卷着厉风擦过侧腰,硬木枪杆在她腰间一抵,力道不轻不重,不怎么疼,在她扎到马蹄下前稳稳托住了她。
他方才……是要救人?
陆惟安愕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头顶落下的天光晃了她的眼,她没看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他被阳光短暂点亮的眼睛,比常人浅一些,是琉璃般的琥珀色,收束在眼梢的线条分明如刻。
轻捷有力的脚步声转过廊角,很快来到阶下。隔着六级阶梯,陆惟安终于看清了少年将军的脸,他剑眉星目,扬起的眼尾和眉梢间缀一粒朱红小痣,本该是顾盼皆有温情的长相,幽深锐利的眼神却强悍地扫去一切风流缱绻,显出一身刀锋般的冷冽气质来。
闻谨快步下阶,上前行礼:“大郎君。”
正琢磨怎么道谢的陆惟安闻言一愣。
他是闻钺的孩子?难怪她看闻钺眼熟。
若她没记错,闻钺长子年十七,单名一个钧字。
“谨叔。”闻钧颔首还礼,目光越过他,瞥向站在阶梯顶端的陆惟安,“这位是?”
隔着六级阶梯,视线相接,陆惟安躬身一揖,没有上前:“大公子。”
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父亲新收进府的侍妾,贸然搭话不是道谢,是给他惹麻烦。
“回大郎君话,这是陆家送来服侍的娘子,陆飞鸾。”
“主上在堂内等您。”
“好。”闻钧并不多问,拾级而上。
居然是陆家的女儿……昨日刚出事,今日就被送来府上了吗?
陆惟安退至侧旁,错身而过的刹那,闻钧微微侧首,客气地冲她点了个头。
·
“咔”一声轻响,带着土腥气的风灌进来,埋首案牍的丞相搁下朱笔,抬头:“查清楚了?”
闻钧回身关上书房门,隔着三步距离俯身一揖:“回父亲话。”
他语气谨慎恭敬,说出的每句话都像仔细斟酌过,一个废字都没有:“昨日定安街一事是有人蓄意为之,欲将那幼童推至我马下,目前疑似与此事有关者共六人,均在事发后销声匿迹,住处行踪无法查实,姓名籍贯应系刻意伪造。”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单膝跪下。
“闻钧无能,办事不力,未能将贼人抓获,请父亲责罚。”
“起来。”他请罚的的对象坐在书案后没动,脸上看不出喜怒,“若如你所说,这些人应当是哪个世族豢养的死士。”
闻钧微惊:“我这就着人去查。”
闻钺略一摆手:“不必,我来安排。”
案上放着一整摞尺余高的文牒,全是统一的封皮式样,他从里面抽出一封,打开扫了一眼,往前一递。
闻钧心下了然:这是要他看的意思。
此间一切文书无闻钺本人允准任何人不得擅动,哪怕是他这个儿子也不例外,闻钧上前双手接过,余光见缝插针,不动声色地扫过案上摊开的文牒。
抽回视线,他垂目一看,就见手中文牒上赫然写着“臣魏纶奉敕上书”的字样。
这是一本奏折。
“眼下卫尉空缺,南军无人统领,魏纶又马上要归京,这些人都坐不住了。”带着考校意味的声音适时响起,“你怎么看,觉得此事与陆誉有关吗?”
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眉宇间逡巡,闻钧沉思片刻,答:“儿子不知。”
“眼下并无证据能证明此事与陆誉有关,但陆氏八代公卿,是懿都诸世家之首,陆誉身为九卿之一,又是太后胞兄,本该位高权重,却受制于父亲,若有图谋亦不足为奇。”
陆誉和闻钺可是政敌,若非有所图谋,他也不会处心积虑把女儿送到闻府。
越往里走,守卫越少,过了一道无人值守的门,周围景致陡然变了,大片的湘妃竹林中,蜿蜒曲折的窄路取代了规整的回廊,居中另有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直通正北,道路尽头依稀能看到一堵高墙。闻谨选了一条贴南边墙根的小路往东走,陆惟安紧随其后,见路上既无岔道也没侍卫,便腾出心神琢磨起这个要紧问题来。
但他的“图谋”到底是什么?
她平日等闲不出门,对政事又素不关心,朝里那些大小官员,能叫得上名字的也只有丞相闻钺和身为三朝元老的大司农荀皓,其余不论品秩高低一概不知,就算明知陆誉必有企图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眉头不知不觉拧起来。
“陆娘子。”喜怒莫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惟安循声偏头,瞧见一处小院,比懿都寻常百姓家都要小些,和先前的书房相比更是堪称简陋。青砖砌的院墙不高,墙头能看到两片盖着灰瓦的屋顶,毫无雕饰的院门檐柱上不伦不类地挂着块木匾。
她抬眼去瞥,见那匾连边角都未修规整,像是打柴堆里随手捡来的,上面的题字倒工整,墨色尚新,字体修颀,笔锋婉约娟秀,虽有大家风范,收笔处却还有些虚浮,不像是闻钺这种角色会喜欢的字。
晓竹轩。
这是何地?
那没点管家样的谨先生就站在小院连清漆都没上的木板门前,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出,冷淡得像个铁铸的假人:“您出身陆府,按说也是高门贵女,难免骄矜些。但小人还是要提醒您一句——”
“您这样的,主上府上也有不少,主上不喜喧闹,既入了闻府,还望陆娘子谨言慎行,勿要仗着家族势力无端生事。”
这是让她好自为之呢。
陆惟安脸色一寒,没吭声,嘴角匆忙端出的笑像晾在滚烫石板上的冰,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残存的水痕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没挺过。
说得好像谁稀罕来这遭瘟的破地似的。
想想自己来闻府的原由,她别开眼,耐住性子没翻脸发作。
闻谨好似也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轻飘飘地说:“陆娘子日后便住此处。”
咬在牙关里的恼怒卡了个壳,她难以置信地扭回头来。
等等,她不太清楚懿都这边的规矩,他们这儿家里的男管事可以随便跑到主人内院来吗?
“里面那位秋娘子是前几日送来的,你往后就与她同住,你们都是世家女儿,想必彼此之间也不缺话说。”
“相府不需要各位娘子做些什么,平日里可各自寻些得趣的事来做,只要各位安守本分,一应用度就算不能同家中比,也不会缺了你们什么的。”
交代完这两句,闻谨也不管她应没应,抬脚就走。陆惟安看着他的背影,说不清的困惑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堆积成一团疑云。
这个闻府……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正想着,刺耳的“吱呀”声响起,有风从她身后吹来,带着细微的芬芳,像是花香。
轻而细的女声乘着风飘来,好奇又迟疑似的:“你就是新来的陆家姐姐吗?”
陆惟安五指一紧,攥住袖子里藏的东西,转过身来。
院门已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门里,一身海棠花般的水红罗裙,面若桃李,眉目生辉,不必笑,只站在那里就有万般明媚鲜妍。
灼灼艳色撞进眼里,陆惟安下意识地放低了声气:“你是?”
“妾身秋玄清,表字横波。”少女盈盈一礼,敛袖福身的动作有种难以言说的优美韵律,搭在腰间的双手白皙如玉,几乎看不到筋骨。
盯着她在雨后天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指尖,陆惟安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这实在是一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屏息,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把她惊散了的、琉璃般易碎的美。
就是不知道这皮囊下的心肝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见她久不开口,秋玄清犹犹豫豫地抬眸看她:“家父秋翀之,潞陵秋氏子弟,在朝里任大农丞,和令尊也是世交,日后我们住在一处——”
对上陆惟安通红的双眼,她行将出口的话卡在了半中间。
陆惟安迷惑不解:“怎么?”
“陆姐姐,”秋玄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边说还边瞧陆惟安的脸色,“你……”
陆惟安那点可怜的耐心全让她给“你”完了。
腻腻歪歪的,她到底想干嘛?
“你还……”
“陆飞鸾,幸会。”不想再多纠缠,她打断秋玄清的话,拱手还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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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直往院里走。
这院里拢共两间屋,东面那间的窗户支着,里面飘出隐约的茶香,一看就是有人在住的。陆惟安站在中庭环视一周,直奔西面,伸手推门。
此地显然年久失修,房门“吱呀”出的动静比院门还大,活像有人贴着她耳根锯木头,锯子还是生了锈的。
后脊背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陆惟安让门嚎得浑身发毛,五官几乎挤成了一团。经年积攒的陈灰偏也跟着裹乱,瘴雾似的灰尘裹着糟木头味从黑洞洞的门缝里涌出,甩了她满头满脸。
姓闻的抠死算了!
活生生呛得咳了一长串,她屏息眯眼挥开尘霾踏入屋中,嫌弃地抬脚去勾门扇——“咚!”
膝盖狠狠撞上了什么硬物,陆惟安呲牙咧嘴地捂着伤处倒了两口气,睁大眼,这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糊窗的油纸也不知几辈子没换,脏得都快不透光了,明明是大白天屋里却黑得跟窖一样,她那两个箱笼就摆在门口——就是刚才她磕到的“硬物”,离门不足二尺,给她把东西抬来的人大约是懒出了奇,放东西的位置就够关门,一寸都没多往里。
陆惟安额角青筋乱跳,消停没多久的头疼又开始了。
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她顾不上管磕伤的腿,掀开箱笼盖翻出妆奁,从里面摸出个瓷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两粒药丸入腹,不多时,头疼偃旗息鼓,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扒下嫁衣扔到一边,动手干正事。
不管陆誉打算干什么,她可没打算老实奉陪。
姑且先忍过这段时日。
从进府起,沿途所见她都有留意,就是在为之后做打算。从箱笼里翻出笔墨纸砚,陆惟安铺开宣纸,一边研墨一边回想,待墨汁蓄够半个砚台时已是成竹在胸,毫不犹豫地落下一笔。
屋里实在昏黑,视物尚且勉强,读写就更难了,趴在案上画了没几笔,陆惟安揉了揉酸痛不堪的眼睛,跳起来直奔墙角书柜。
里外翻了一圈,蜡烛一根没有,就一盏“五脏庙”空空的破油灯,拿指甲刮都刮不出半钱灯油来!
她一屁股坐在案上,黑了脸。
杀千刀的闻谨,就这还好意思说什么一应用度不会缺!
用小半盏茶功夫把泄没了的气拾掇起来,她端起书案往墙边走,脚步压得很轻,行走时几乎悄无声息。
她当然没打算要出去——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院里还有个秋横波,闻钺不像是个好对付的,她的图谋可不能让旁人发觉。
把书案放到后墙窗下,陆惟安轻手轻脚地把窗户支起一条缝,不大,正好能让一线天光穿过,落在摊开的宣纸上。这下勉强能看清了,地图在她笔下迅速成型,期间有人来给她们院子送饭,她也没露面,隔着门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
待日光斜照、泛起浅淡的昏黄色时,所见各处岗哨道路记录完成,她思索片刻,开始就着实际所见推测闻府其他地方的情况。
公卿大家的府宅结构多有规制,但据她所见,闻府却颇有不同,大略框出宅邸范围和府墙各处可能有门的位置,陆惟安用笔杆轻轻敲着下颌,皱起了眉。
不行,闻钺府邸不能以常理论,内院也就罢了,左右也没什么守卫,外院各处戒备森严,若是一不小心撞到侍卫府兵手里就麻烦了。
她得找个机会再去外院一次。
苦恼之际,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惟安不耐烦地把笔一扔,抬起头:“谁啊?”
“是我,秋玄清。”
思及自己还得和这秋玄清在同一屋檐下待些时日,陆惟安将画了大半的地图贴身藏好,顶着一脑门官司起身,拉开门:“秋娘子,找我——”
一见她,秋玄清脱口低呼:“啊!”
屋里也没个镜子,陆惟安对自己的样子一无所知——她就穿了中衣,面白如纸,眼眶却通红,长发乱七八糟散了满肩满背,站在黑洞洞的房门内,活像个枉死的女鬼。
秋玄清让她吓了一跳,讷讷地不敢出声。
陆惟安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了:“怎么了?”
秋玄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先前没问出来的那句:“陆姐姐,你还好吗?”
她生得太好,眉目昳丽出了凌人气,一双剔透明眸却压过了桃花眼天然自带的妩媚,显得格外温柔宁静。
“无妨。”对上这样的一双眼,陆惟安硬挤出的微笑一顿,语气柔和下来,“你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毓夫人方才派人传话来,说是召我们去东内院。”
陆惟安:“……啊?”
坊间传闻,闻钺膝下两子一女,却无妻室,既然如此,这位“毓夫人”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