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相遇
    早在江原野打算捉弄周潮笙后,他就开始收集对方在失忆期间的所有消息,小到吃穿用度,大到行为举止,他几乎把人调查得一清二楚。

    通过调查,他敢肯定周潮笙除了基本常识,其他一概不知。

    包括医生断定,周潮笙可能长达半年都不会恢复记忆。

    所以,江原野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在对方的雷区上肆意蹦迪。

    可人纵使百般算计,也亦有疏漏和差池。

    江原野想到了所有,就是没有想到周潮笙会那么快地恢复记忆。

    灯光下,周潮笙看着走到他轮椅面前的人,见人微微蹲下身,与坐在轮椅上的他平视时,心底的一团火忽然高高蹿起,达到了某个难耐的零界点。

    他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对方得逞的笑容,半响,缓缓启唇:

    “Думаешь, ятупой?”

    (你当我傻?)

    “Ist es das, was diese vier Worte sagen?”

    (那四个字是这么说的?)

    “Gros imbécile ? Est-ce ce que tu aimes ?”

    (大傻逼?这就是你的喜欢?)

    俄、德、法三种语言,在周潮笙口中如同行云流水般丝滑切换,毫不停顿的三连问,硬是生生地逼出了迫人的气势。

    话落,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周潮笙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的表情从得意变成错愕,又从错愕变成玩味,丝毫没有被他揭穿后的尴尬和难堪。

    只听江原野说:“呀~被你听出来了啊,宝宝你好棒哦。”

    那笑太碍眼了。

    看得人心头火大。

    周潮笙偏开目光,冷冷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欺骗我?”

    江原野眨了下眼睛:“谁欺骗你了?我刚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吧,而且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啊,你当时还笑着和我说这种话不许再对别人说了,只能对你说。”

    他顿了一下,从喉咙里滚出声叹气:“潮笙,你现在失忆不记得了,对我翻脸也很正常,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说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应该喜欢吗?

    他又不是第十三位字母。

    犯什么贱喜欢被江原野骂傻逼?

    “你说完了吗?”周潮笙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说完了。”江原野双手托着腮,仰着头看他,笑着回道。

    周潮笙眼里没有笑容,声音很淡:“你真当我傻?”

    似乎蹲着有些累了,江原野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为自己辩驳:“没有啊宝宝,难道你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吗,怎么失个忆你就性情大变还开不起玩笑了?先不说其他,你怎么对我态度这么差,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着,江原野适时露出了一个受伤且委屈的表情。

    周潮笙:“…..我以前哪样?”

    江原野笑意渐深。

    周潮笙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江原野扬起眉梢,连同挑长的眼尾微弯,像是明亮的月牙,笑着说:“你以前啊——”

    “可以说是爱我爱的死去活来,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通通买给我,哪怕我想要星星或者月亮,你也会想尽办法为我买下一颗星星的国际命名权,带我去乡村田野上看星星摘月亮,你还记得你怎么摘的吗?你把我带到一个清澈的湖泊前,拿来一个盆舀了清水,放在旷地上,将倒映的月亮捧到我面前,当时我可感动了呢…你以前,对我真的好好,哪里像现在这样,凶巴巴的…..”

    说完,江原野就低下头,暗自呕了一下。

    抬起头时又重新挂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看着周潮笙,活像是被渣男辜负了一样,委屈地不行。

    周潮笙:“…….”

    江原野是不是有病?

    类似妄想症的病。

    难为对方编了这么一大段,的确很有效果。

    他现在不仅觉得恶心,还很反胃。

    明明引起了身体不适,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听下去,或许是出于某种想知道对方还会离谱到什么程度的想法,周潮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证明我们以前是恋人关系?”

    江原野双腿交叠,歪着身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蜷着抵着头,语气有些懒倦:“你是不是常年住在京都?”

    这和他住在哪儿有什么关系?周潮笙不解其意,点头。

    “你知道你公司的总部在哪吗?”江原野继续问。

    “….知道,京都一环的商业区,所以呢?”周潮笙挑眉。

    江原野微微直起腰,掀起眼看他:“所以,这是哪?”

    周潮笙:?

    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江原野短促地笑了下,一字一句说道:“是锦州,是我公司的总部,你为了和我在一起,特意从京都坐两个小时飞机不远万里来找我,你说,这能不能证明你很爱我?”

    周潮笙:……

    太离谱了。

    离谱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周潮笙这么想着,便低垂着睫看人,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映进眸子里,又问了一句:“那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又是为什么——喜欢你?”

    那声喜欢,从带了点英伦腔的低冽嗓音中漫出来时,夹杂着窗外吹起的晚风,显得非常慵懒和一丝丝两人都没发觉出的暧昧。

    那点暧昧,将空气挤压,挤压,再挤压。

    直至江原野屏住呼吸,憋得脖子到耳根子那块地方红得通透,才终于忍受不住一般偏开头。

    那慌乱的动作显得人有几分狼狈。

    但此时,江原野已然顾不上什么正面形象,他极力压抑着想要喘气的冲动,把气憋到喉咙里,以致胸膛上下剧烈起伏。

    草…

    喜欢个锤子啊。

    从周潮笙嘴里听到“喜欢”这两个字简直堪比火星撞地球、普罗米修斯爱上圣母玛利亚、灭绝的恐龙从地底复活行走在亚洲大陆上一样荒谬。

    江原野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体,像是要把身上长出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全部抖落下去。

    不行。

    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不然他演这么久的戏就全白费了。

    他深呼吸,又吐出口气,转过头跟戏剧演员变脸一样,绽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喜欢啊,这还用问吗?”

    周潮笙指尖一点一点轻叩扶手,眼底带着探究,说:“我想知道。”

    差点露馅了。

    江原野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嘛——”

    周潮笙面色冷淡地看着人做作的轻咳两声。

    “…就说来话长了。”

    周潮笙眉眼下压:“那就长话短说。”

    江原野仿佛生来叛逆,非要和他卖关子:“你真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印象了吗?”

    “没有。”

    江原野有些遗憾:“那真可惜,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可是发生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呢,现在你全都给忘记了…”

    周潮笙:“…..美好?”

    他没听错吧。

    江原野昂了一声,眼尾微微上扬,牙齿笑得露出了六颗,其中有一个虎牙分外明显,令他生出了几分平时不曾有的调皮。

    “对啊,你当时可是对我一见钟情呢~”

    ……

    八月初。

    烈阳高照,蝉鸣肆虐。

    油柏路上蒸起一腾腾热气,烫得人从皮表到身心一阵燥热。

    暑假的尾巴尚且还没有到来,海高的高三生就要返回校园继续念书了。

    那天刚开学,周潮笙便让司机停在距离学校两百多米的马路边,那路段隔着商铺和两条斑马线,恰好停在了不会引起家长和同学注意力的绝佳位置。

    可家里最低调的迈巴赫,还是收获了许多路人的惊奇视线。

    从车上下来后,他一身蓝白校服、背着单肩包的学生模样更是令他人频频侧目。

    少年挺拔料峭的身姿仿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路过的人无不驻足欣赏。

    就像是从韩漫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不过十八岁就蹿到了一米八几,足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再加上比例极好,身高腿长,掩在宽大的校服里,竟显得高挑清瘦。

    很难说这样的长相不会迷倒路过的所有女性,但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路人都不能否认这张脸的伟大。

    因为长得实在是帅。

    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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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无可挑剔的帅。

    那些视线中,有羡慕有好奇有鄙夷….

    除此之外,就是黏在身上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凝视。

    不管周围是羡慕还是嫉妒,周潮笙都不以为然,他面色淡淡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的褶皱,就迈步往人行道走去。

    离开的背影在阳光下颀长且熠熠,单薄地就好像他主动与周边断开了联系,冷淡地令人难以靠近。

    仿佛生下来,他就是不与旁人来往的个性。

    或者说,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令他为之驻足。

    “喂。”

    没有礼貌的叫声,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没有素质。

    几秒后。

    丁零零——

    周潮笙正站在斑马线上等待绿灯,耳边倏然响起自行车摁铃声的脆响。

    紧接着,一道夹杂着好奇和淡淡嘲讽的声音从他的右后方传来。

    “转学生?穿这么贵的球鞋你是不会打球吗?”

    令人生厌的语气。

    周潮笙想。

    他转过身,对上那道挑衅的目光。

    酷暑下,阳光刺眼热辣,对方背对着阳光,穿着一身和他同样的蓝白短袖,单脚踩地,坐在自行车上目光稍稍矮他一截,在气势上却完全不输于他。

    阳光仿佛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人从头发到侧脸轮廓全部罩住,晕出一层光圈。

    周潮笙眯了眯眼。

    抬手遮住阳光,顺势看到了一滴汗水从对方的头发洇出,迅速滑落到锋利的颔骨、喉结以及凸起的锁骨,最后没入T恤里,再无踪迹。

    “关你什么事?”周潮笙冷冷回道。

    “的确不关我事。”男生耸耸肩,似乎对他的不待见丝毫不受影响,懒洋洋道:“可如果我在球场上碰见你,或者不小心扣篮时踩到你昂贵的球鞋,那就关我的事了。”

    贵。

    这个词对方已经提起了两遍。

    周潮笙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这人仇富?

    “所以呢?”周潮笙不冷不淡道。

    “啧。”男生似乎觉得他这样很无趣,有些不爽地压了下眉:“总之,我不想看见你。”

    周潮笙有些无语:“我和你不熟,并不是可以天天见面的关系吧?”

    男生哼了一声。

    目光从他身上转向了前方,右手握紧把手,左脚离地踩在踏板上。

    “走了,再也不见。”

    周潮笙眼前划过一道蓝白身影。

    他侧头,看着对方微微俯身的背影,如同一道弯弓,线条绷得很紧,流畅的弧度衬得人身形很是好看。

    不知从哪里的风,吹过了少年的脸庞和发梢。

    那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黑发,在空中微微飘扬,那鼓起的衣角,像是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帆微微升起、鼓动,并驶向无穷的远方。

    顺着人潮汹涌的行人和光怪陆离的光影,回忆惨杂着无数记忆碎片,一股脑儿涌进周潮笙的脑海里。

    他微微恍神,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上下摇晃的手。

    “喂,想什么呢?”

    周潮笙抬眼,看到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里是一如既往地玩味,或许隐藏在深处的也和他一样,是抑制不住的反感和恶心。

    那种情绪,从高三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持续了整整八年。

    以前不会变,现在不会变,未来更不会变。

    他讨厌江原野。

    连同对方玩世不恭的撩拨和对他肆无忌惮的欺骗。

    他都一并讨厌着。

    “在你眼里,我是很肤浅的人吗?”静默了有一会儿,周潮笙忽然问出这句话。

    江原野收回手,放到下巴上摩挲两下:“这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吧,你的肤浅只对我管用,毕竟你以前眼里只能看得到我,除我之外的其他人,你一个都看不上呢。”

    周潮笙:“我很专一?”

    江原野挑高眉:“你不专一?!”

    周潮笙:“….你问我?”

    江原野收回八卦的表情:“呃,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对我很好且十分专一的男朋友,至于你有没有背着我偷人,这我就不知道了….”

    周潮笙:“……..”

    江原野这嘴,他迟早要给一个教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