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与韦暄彻夜长谈之后,郁竺终于松了一口气,目的达成,之前熬了几个大夜积累的困意排山倒海般压来,此刻她眼帘沉得有千斤重。

    韦暄自然是休息不得,强撑着去找慕容彦达议事。郁竺见他走了,也不管吴胜探究的目光,打了个哈欠,就回房间补觉去了。

    吴胜见状,心中暗自诧异,今天的郁竺有些一反常态,不似往日沉默寡言,虽看着疲惫,神色中却有兴奋之意……

    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猜想,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这是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吴胜决定去找武松。

    *

    韦暄在慕容彦达府中逗留至近午时分才出来。

    那慕容彦达从来不到府衙办公,凡事皆喜召见下属至其私宅,他自己倒是品茗赏食,好不惬意。而韦暄因着这一番召唤,连早饭都未曾用,早已饥肠辘辘。

    加上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他摇摇晃晃从慕容府里走出来,只觉头脑愈发沉重。

    慕容彦达清晨时分就火急火燎将他召至家中,当然没有好事。

    进奏院传来急递,尚书省已在东京设立公田所,要求各州县将自己所辖范围的荒田、废田重新测量并登记造册,进行开垦,农户要种这些公田,需缴纳相应的公田钱。①

    田亩之事历来繁琐复杂,此次要推行的“公田制”,更有很多隐患和风险在里头。

    慕容彦达老奸巨猾,一看这诏书,就立马让人誊抄了一份,在最开头写上了“特命韦通判全权负责办理”,然后将原件放到架阁库保存。这样一来,公田所一事,就无他无关了。

    韦暄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夜谈带给他的冲击还未消化完,新的棘手事务又接踵而至。他浑浑噩噩走到签押房,见众多公差皆在场,便单独将吴胜唤进了自己的书房。

    吴胜见韦暄面色凝重犹如乌云压顶,便接过那诏书,细细研读起来。却听韦暄开口问道:“郁竺姑娘何在?怎的未见她的人影?”

    吴胜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淡:“她一早便回去歇息了。”

    韦暄并未察觉其中的挑拨之意,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她这些日子确实辛劳。不过此事还需她前来一同商议才是。吴老,你且去跑一趟。”

    “这……小人恐怕多有不便吧。”见韦暄回答得如此自然,吴胜眉头微微一皱。

    “哦,对对对,险些忘了。那便让武松去唤她前来。”

    *

    郁竺只觉自己方才沉入梦乡不久,便被一阵敲门声猛然惊醒。满腔的怒火正欲发作,却见门外站着的竟是武松,又将那股气憋了下去。

    “韦大人喊妹子有要事相商。”

    郁竺瞧见武松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神色,本想询问,却在听清他的话后,立即收住话头,急匆匆往韦暄书房方向赶去。

    夜谈有成效了!领导将自己当心腹了!升职有指望了!这熟悉又美妙的感觉,让郁竺此刻充满干劲。

    武松望着那背影,心中却生出一丝不解。

    步入书房,只见吴胜眉头拧成了疙瘩,韦暄一见她,便迫不及待道:“你可来了,快来看看这个。”

    郁竺从韦暄手中将那诏书接过,看了三遍,心中有了几分盘算,又让系统回溯了下历史上此事的背景,将心中的思绪逐一理清,这才郑重开口:“公田所之制,历代也有类似的做法,只是此次有两处难办。”

    言及此处,她稍作停顿,见韦暄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才刻意忽略掉一旁吴胜有些复杂难辨的目光,直言道:“其一,诏书虽指明开垦荒田废田,但所附地图乃仁宗皇帝登基之初绘制,距今已逾八旬。彼时诸多荒田,现在早已化作良畴,且多数有百姓自发耕作,若突然将其转为公田,无异于将昔日无偿的田地陡然间加诸租银,百姓心中自是要不满的。”

    说完这话,她都有些震惊于朝廷的纸上谈兵——仁宗朝的田亩图直接拿过来用,也不这管八十年间沧海桑田多少变化。

    韦暄点点头,若有所思,郁竺见状,紧接道:“其二,以‘乐尺’替代旧制之‘尺’丈量公田,则原来的一亩地,现在就变成了一亩有余,若是税率不变,也就是百姓要多交税……每十分就要多约八厘。②”

    她心算了一下,迅速报出一个数字。

    不得不说,制定这个政令的人真是“天才”,区区变换一下计量单位,光这一项的税收就要比原来多出8%,郁竺不禁在心里暗暗摇头。

    武松在一旁听得心惊——他原本并未不知道韦暄今早心事重重是何等大事,又有吴胜对他说了些闲话扰乱心神,本是有些不快,现在听郁竺这么一解释,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自幼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自然知道每十分多交八厘税,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如今许多百姓日子已经十分难过,这个政令要是推行下去,要出事的。

    吴胜见郁竺讲完,立马开口道:“姑娘所言,大人和我刚刚也已经预见到了,因此此事才颇为难办呀。”

    韦暄也点点头:“虽是难办,却还不得不办。这本是杨戬在汝州设立‘稻田务’的做法,因收入颇丰,便上书官家,将‘稻田务’改为‘公田所’,在各路州县推行。且慕容彦达将此事全权交由于我,若处理不当,或有差池,他必会在官家面前参我一本。更甚者,若杨戬误以为我对他有所不满,定会对我更加不利,这可怎么是好?”

    杨戬啊,四大奸臣之一,这就不奇怪了。郁竺心里暗叹一声,不过韦暄担心的不无道理,有时候二把手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给一把手背锅,显然慕容彦达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无解的事情,才会干净利落地推给韦暄。

    吴胜心中暗自嘀咕,颇为不满。他不解为何仅仅一夜之间,大人对这郁姑娘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恭敬,甚至将这些微末细节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于她。

    区区一介女流,即便有些许才学,又怎能令大人如此相待?他又不禁揣测上了二人的关系,是否在昨天这个夜里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转变。

    郁竺深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她设身处地地站在韦暄的角度,思考了片刻,道:“大人,当务之急,不在于具体如何向下推行,而是要对上展现出您推行此事的决心,给上面,尤其是慕容知府一个明确的表态,让他无从置喙。至于后续步骤,可从容布局,逐步推进。”

    韦暄闻言,眼神一亮,急切追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具体施行呢?”

    *

    郁竺从韦暄书房里出来时,心如擂鼓。

    对于田亩事务,她在现代社会从未涉足,刚刚虽然侃侃而谈,但实际上那些不过是拾人牙慧加上一些基本的策略博弈,她内心深处并无十足把握。

    然而,机遇已至,她岂能轻易放过?她迫切需要这样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另一边,书房内,郁竺走后,吴胜终于开口:“大人,郁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将如此重大的事务交予她手,是否有些欠妥?”

    “欸,无妨。昔日邵昭明也不过是太祖身边一个侍女,因精明能干、文采出众,太祖便委以重任,太祖尚能如此,我这便有何不可呢?”韦暄摆摆手,昨夜和郁竺秉烛夜谈,叫他受益良多,此刻自是为她说话。

    见韦暄如此坚持,吴胜只好缄口不言。

    他心中暗自盘算,只能静待事态发展。等郁竺把事情办砸了,他再出手收拾残局,届时方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

    武松跟着郁竺来到前面的公廨,这是郁竺特意向韦暄请求的,希望“借用”武松几日。

    他久历江湖,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超群,经过方才之事,岂能看不出吴胜早上找他所说的那些闲言碎语纯属无稽之谈。

    然而,韦暄对郁竺态度变化显著,两人之间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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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了些他不知晓的事情,他一时间想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郁竺到了签押房前,刚推开门,屋内正忙碌的公吏们就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郁竺也不回避,大方地作了个揖,问道:“诸位大人,谁有知道本州惯常聘请的文案是谁?”

    此“文案”非后世某某广告公司的文案之类,而是指当时官府聘请专门给百姓讲解圣谕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郁竺问此话何意,片刻之后,一个郁竺有些面熟的公吏说道:“你要打听这个,不妨去衙前街上的茶坊探探风声,那几个说书人都常被请做文案。”

    话音刚落,刘押司便接茬道:“怎的,郁姑娘打探这些事情作甚?莫不是韦大人有公干交予你?”

    他这话说完,原本静悄悄的签押房里就热闹起来,一个郁竺未曾见过的公人起哄道:“郁姑娘,快与咱讲讲,怎么才能让韦大人对咱们也刮目相看、委以重任呐,是不是得陪着大人夜以继日忙于公干?”

    说罢,一群人哄堂大笑。

    武松原本立于门外,他与这州府中的公吏们并不相熟,便不愿进去掺和那热闹。骤然听闻屋内传来嬉笑之声,便猛得推开门,将手中朴刀重重往门口一张案几上一搁,“啪”一声,叫原本在取笑郁竺的一干人全看了过来。

    那些人见武松面容陌生,却也知道他是经常跟随韦暄左右的那名亲随,且看他满脸肃杀之气,顿时瞬间噤了声。

    武松见状,冷哼一声,缓缓收回朴刀。

    郁竺仿佛全然未闻旁人的嘲笑,只对那名回答她问题的公人遥遥作揖致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二人走过门前的照壁,武松才拉住郁竺。

    郁竺见他言语迟疑,索性直言道:“兄长若有话,但说无妨。”

    武松心中一番思量,终是开口:“今天早上吴胜找到了我,提及昨天夜里你和韦大人,呃,商议政事。”

    “他说的没错,然后呢。”郁竺坦然道。

    “并无然后,只是他语焉不详,似有叫人误会之意,却又让人无从对质。”武松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妹子,此人有些阴险狡诈,方才那些公人对你这般,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你需多加提防。”

    郁竺轻笑一声,应道:“嗯,知道了。”

    武松又道:“妹子莫怕,若他再敢背后使绊,毁你清誉,我便是动手教训他一顿也使得。”

    郁竺轻轻摇摇头:“无妨。”

    “什么?”武松不解。

    “我说,清誉于我,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郁竺直视着武松的眼睛,轻声道。

    清誉是什么?清誉是这个封建社会里女人最好的嫁妆,她又不想嫁人,要这清誉做什么。

    吴胜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早上他打量二人的衣服,就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吴胜敏锐的感知,让他从韦暄对郁竺的态度转变里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他一辈子都是韦家深受信赖的家仆,韦暄都叫他一声吴老,他怎能容得自己的地位被一个女子威胁。

    所以他四处引得别人误解,就是想让郁竺为此感到羞耻。如果她是普通女子,此刻已经被众人嘲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从而主动与韦暄保持距离,以维护自己的声誉。

    可是郁竺不是普通女子,吴胜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不在乎声誉,吴胜就休想以此绑架她。

    韦暄是什么?是她接近权力的梯子,想让她主动远离,门儿都没有。

    武松看着郁竺,眼里透出了困惑又陌生的感觉,良久道:“妹子能想得开就好。”

    “不说这些,正事要紧。兄长依那公人之言,去茶坊找那文案,我再去寻些帮手。”

    这是她答应韦暄的事情,今日之内,必有所成——将这条难以推行的政令,光明正大昭告百姓,不仅不遭唾骂,还要效果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