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歪着头,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沉婉,就是不将爪子从顾樘的靴子上挪开。
平时太纵容它了,可此刻也不是后悔的时候。
沉婉蹙着眉,屏息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小爪子,一点点地将两只爪子从云龙纹上拿开了,拿开后她又一把将小白抱入了怀中。
小白只“嗷呜”了一声就顺从了沉婉的动作,许是殿内气氛不对,它也忐忑地缩在了沉婉怀里。
主子跪下了,一屋子跪着的奴才也都开始磕头,为“不懂事”的小白请罪。
皇上的东西岂能被损坏,更何况还是带有龙纹样式的靴子。
小白虽然是个小畜生什么都不懂,可这件事可大可小。
新人入宫,皇上来了承乾宫。
皇上刚来承乾宫就受到了冒犯,而对方还是一只狗,实在是侮辱龙颜,磕头声此起彼伏。
顾樘的唇角微勾,一时间倒觉得自己真成了暴君。
而那个最觉得他是暴君的则惶恐不安地盯着他的靴子看了又看。
须臾过后,她仿佛都要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按下来请罪,小白不满地嗷呜着按住它头顶的手。
沉婉恨不得抽两下它的屁屁,她对它的叫声充耳不闻,只垂首道:“还请皇上赎罪,小白它比较调皮,不是故意冒犯皇上的。”
“一只狗而已,”顾樘扯了下嘴角,“怎么,难道朕还能要了它的小命不成?”
听到小白的小命,沉婉抬起了眼眸。
顾樘凝视着她的双眼。
沉婉弯起眉眼,给顾樘戴上了高帽子:“皇上仁慈,自然不会下令要了小白的命,只是皇上的靴子不是别人可以乱碰的,是臣妾纵容着小白差点坏了规矩。”
顾樘的喉结微滚。
是吗,她真的觉得他仁慈吗?
许是稳妥起见,沉婉又添了一句,“还好臣妾细瞧之下,没有妨碍。”
她说着就看向了李怀恩,“皇上可以让李总管瞧瞧。”
顾樘的面色一凝。
李怀恩本就隔着一段距离躬身站在落地罩处,闻言他恨不得过来给沉婉跪下磕几个头。
可他还是踩着小碎步快步过来了。
娘娘跪着,李怀恩哪敢在旁边站着,是以他努力地忽略皇上周身隐隐快要掩饰不住的不快在一旁轻轻地跪了下来。
顾樘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
李怀恩低着眉像模像样地上下左右看了几下,在他觉得细瞧的时间该够了的时候终于抬起了头。
李怀恩的眼尾都笑出了褶子:“娘娘多虑了,连丝线都分毫未乱,想是小白还小,娘娘又及时将它抱走了,皇上的靴子完好无损。”
须臾,他的嘴唇蠕动了下,“……就是有些什么也不妨事,宫里靴子……多着呢,再说了,皇上也不会与小白计较的。”
别说皇上从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更何况这还是被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小白。
而且皇上早已吩咐木匠开始给小白造玩具了。
顾樘敛眸遮去了眼中神色。
沉婉笑着道:“李总管长着一双厉眼,李总管说无事自然是无事。”
她说着就看向了顾樘,小白自知犯了错,乖乖地不吱声,“可宫里的靴子再多,那也是尚衣监的绣匠一针一线辛苦缝制而成的。”
“皇上待臣妾宽容,臣妾自然也该守规矩才是……”
顾樘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拳,重新睁眼时已是面色如常。
“好了,起来吧,”
他抬脚往榻边走去,下一句话淡得好像就要消散在空中,“不是什么大事。”
靴子不是别人可以乱碰的,谁是别人呢?
心头还是钝钝地痛……
顾樘在榻上坐了下来,当初随意地踩他靴子的人是谁。
人已经抱着小白走了过来。
顾樘的眼眸一抬。
一会功夫,小白瞧向顾樘的眼神已经跟它的主人一样,黑黝黝的眸子怯怯的。
屋里的气氛那么严肃,平日里与它嬉闹的宫人都变了模样,它还是有身为动物辨别危机的本能的。
“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管教它的。”
……
“改日让安乐再教教它就行了。”
一直叫安乐背锅,沉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臣妾也有责任。”
“你不曾养过狗,未必有安乐的经验多。”
沉婉福了一礼:“是,臣妾会多向公主请教的。”
香兰等人正在收拾地毯上小白的玩具,比顾樘上次见到的又多了些,请教?他看她比之安乐是不遑多让。
“好了,坐下来。”
“多谢皇上,”沉婉却是又屈膝道,“皇上先在这里歇息会,臣妾这就去让人传膳。”
……
顾樘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婉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顾樘看着她的背影,疲惫地抵额阖上了眼。
——
沉婉说是去传膳,可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她实则是将小白抱去了西次间。
沉婉将小白放在了它在西次间的窝里。
她轻轻地拍了它两下以作教训,让它看了眼东次间,低声吩咐道:“下次不能再咬那个人了,记住了没?”
说他的皇上它也不懂。
不对,沉婉严肃道,“谁都不能咬,记住了?”
小白呜咽了一声,好似在回应她。
沉婉见它知道了,摸了摸它的头:“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乖乖狗。”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走了。”
沉婉说着就站了起来。
见她要离开,小白终于叫了一声。
它歪着头看着沉婉,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来了它就要睡在这里,还不能出去。
“嘘……”小白的这一叫声完全没控制,沉婉忙弯腰嘘了一声,她瞄了一眼外面,再次摸了摸小白的头安抚它。
小白顶了顶沉婉的手心。
只能暂时将它关在西次间了。
“跟着我……委屈你了,若是安乐没将你送进宫,你不仅不用与小宝分离,还能自由自在的。”
沉婉落寞地垂下了眼。
小白又呜咽了一声,圆乎乎的脑袋在沉婉的手心里动了动,好似在安慰沉婉。
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沉婉又多待了会才离开。
沉婉回去的时候顾樘正在用银耳羹。
许是觉得他喜欢,这两回夜宵沉婉都是安排的银耳羹。
殊不知上次也只是李怀恩为了劝顾樘多用些而编的话。
但是顾樘也从来都没有拒绝就是了。
一碗银耳羹很快就见了底,顾樘将碗盏搁在案几上,直直地望去。
小白的叫声他自然也听到了,看见沉婉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自然也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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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去干什么了。
沉婉早就收拾好了心情,她净了手才在顾樘的对面坐了下来。
芙蓉石熏炉明晃晃地摆在多宝阁上,沉婉的目光一转,借机将玉树的事情过了明路。
“皇上,今日长春宫的两位妹妹初次来承乾宫,臣妾也没什么好送的,况且臣妾所有的皆是皇上所赐。”
“所以臣妾就借花献佛,将皇上从前送的两座玉树送给了两位妹妹。”
玉树送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可顾樘记得他送了四座给她。
她却单单将石榴也送了出去。李怀恩早就告诉他了,可是此刻听到她讲起,他还是有些不快。
顾樘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半晌,他才说了句“你想送就送吧”。
他轻抿着茶水,那句违心的没关系还是没有说出口。
沉婉看着他冷峻的眉眼,不见一丝欢颜,她的心里一咯噔,纵然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她自觉也挑不出错啊。
沉婉攥紧了手心,不懂哪里惹恼了他。
她小心地问道:“皇上,臣妾是哪里做得不妥吗?”
声音又轻又低,生怕他又不开心似的。
顾樘握住茶盏,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眸深深地看向她。
“别的尚可,石榴怎么不自己留着?”
他跟谁去多子多福?
一时气恼,伤心不理他都可以,不接纳他也行,但是怎能祝他与别人多子多福?
那她呢!?
“秦芳仪昨日过来的时候身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且她的容貌娇艳,臣妾是看那石榴与秦芳仪格外相称,且寓意……极好,这才自作主张送与了她。”
“臣妾不曾想那么多,还请皇上恕罪……”
不曾想那么多,还是已经想了很多?
顾樘的目光晦暗不明。
沉婉着实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让她留下。
毕竟没有肉团子对他们彼此都好。
沉婉说完就要下榻请罪。
眼见着沉婉又要跪他,顾樘低喝道:“朕知道了!”
他越过案几将一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还没来得及请罪的人一惊之下猝不及防地被迫着坐在了他腿上。
低呼声咽回了嗓子里,沉婉抵住顾樘的胸膛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顾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搂住沉婉,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沉婉的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顾樘的心中一痛,不容置疑地握紧了她的腰。
额头相抵间,深邃的眉眼是沉婉常常沦陷的从前。
沉婉动弹不得,屏息等着。
顾樘的大掌抚住她的后脑,他哑着声彻底地投降:“没关系,都送走也没关系。”
都送走也没关系?
可他这是没关系的样子吗?沉婉眨了下眼睛,有些害怕。
顾樘闭上眼,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无力地道,“以后不要下跪了,不要下跪了……”
再多一次他就吃不消了……
沉婉看不到顾樘的神色,可是听声音感觉他好像很痛苦,可她不懂是为何,她被按得太紧了,双手只微微抓住他的衣裳,从他怀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臣妾做错了事,况且,礼不可废。”
礼不可废,可什么又是礼呢,他守了那么久的礼……那些规矩,到头来禁锢了谁呢?
顾樘睁开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