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菱与董百事沟通结束已近夜深,董百事准备在县衙凑活一夜,明日一早就赶回都城。
由罗虣陪同言菱回丽娘客栈,董百事尚且安心,毕竟在他眼里言菱同罗虣是老相识。
月明星稀,清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如同蟾宫女仙素白的薄纱误落人间,将整个玉泉镇都笼罩在那层寂寥中。
罗虣提着县衙的灯笼,与言菱并肩同行,言菱不开口罗虣也不说话。
两人这么静静走着,言菱想着还要绕过两三条巷子才能回到丽娘客栈,忍不住主动挑起话头:“你,明天同我一起回都城吗?”
“我暂时不打算回都城。”罗虣心中思虑万千,林叔现在下落不明,如果同言菱一起回都城,怕是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灯笼晕黄的光映在罗虣冷峻的侧脸上,让他眉目间温柔不少,言菱侧首看向他:“需要我帮忙吗?”
“不了,我想再多找些和我母亲有关的线索。”罗虣装作漫不经心的瞟了言菱一眼,很快就将视线转移,一本正经的问她:“你对每个救过的人都会这么好吗?”
“啊?“言菱有些莫名其妙。
罗虣清了清嗓子:“就是包吃包住还另外帮忙。”
“你当我地主家傻闺女啊。”言菱噗嗤笑了马上又绷住脸,拧了一下罗虣的胳膊吓唬他:“吃我的用我的以后遇到了,通通加倍还我,听到没!”
罗虣猝不及防被她实打实掐了个正着,夸张的斯哈一声:“嘶,还还还,加倍还,我的祖宗。”
言菱被他夸张揉搓胳膊的表情逗乐,心道冰块脸原来也会开玩笑。
两人笑闹一会儿,言菱冷不丁出声:“你母亲曾住在这玉泉镇?”
“可能吧。”他只是无意间得到这个消息,但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七岁的时候曾被送去外地求学,八岁归家时我娘失踪了。
有人说她得天花病死在庄子上了;有人说她跟野男人厮混私奔了;还有人说她被我的庶母们害死了。
我不知道我离开家的一年她遭遇了什么,我想找到她。”
“没有一点线索吗?”
“嗯,只是听说她曾被送到这来。”所以他才同林叔离府寻找线索,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暗杀。
“你父亲呢,你母亲失踪这么大的事,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他?呵,他让我管好自己。”若不是前些时候他无意间听到那两人的对话,让他得知母亲曾在玉泉镇住过,只怕他还蒙在鼓里。
“天下当父亲的都这般自以为是么?”言菱冷嗤,孩子天性喜欢亲近母亲,八岁的少年发现母亲失踪该是何等惊慌,不安慰就罢了,还爹味十足的让孩子管好自己?
孩子若能管好自己,还要做父母的干嘛?管生不管养的父母真可怕。
许是月色太过凄清,又或者是罗虣压抑太久想要倾诉:“他孩子太多,可能有些疲于应付吧。”
“你还要再去那个烧毁的院子吗?”那处三进院子烧的地基都毁了,当年起火时若真有人在里面,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出来。
“嗯。”他得去,黑灯瞎火之下没能翻找到什么,他觉得很有必要白日再多去一趟。
“倒不如再去问问那个告诉你消息的人,也许能得到更多消息呢?”
“唔。”罗虣含混应着,若真的还是没有找到线索。他确实打算潜回都城,暗中盯着那两人。
有人作伴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人说话间很快回到丽娘客栈。
客栈大堂内,老板赵丽娘魂不守舍的坐在柜台后,听见两人响动猛地从柜台后站起来。
待她看清走进来的是言菱和罗虣后,眼里的光忽地黯淡下去,只冲言菱点点头,又呆坐回柜台后。
————————————
“上朝。”
尖细的嗓门响起,列队恭候在金銮殿外的众多官员,身穿官服恭敬地朝金銮殿方向走去。
为首穿着正一品官服的女人年约七旬,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精神矍铄。
众官员走进金銮殿,熟稔在各自的位置站好,穿着正一品官服的女人在众官员上首站定。
众官员稽首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龙椅上正值壮年的罗陙满面亲和挥手,他望着上首的女人笑道:“来人,快给言国师赐座。”
“嗻。”
两个公公恭敬的抬着一张朱红色软凳放在言语身后,俯身低首后退着离开。
“微臣谢过皇上。”言语习以为常的先向皇帝行礼道谢,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了软凳上。
罗陙笑着点点头,挥了挥手。
龙椅侧边立着的大太监农保熟练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禀皇上,历经一月核定,本次殿试结果已出,臣奏请钦点前三甲。”礼部尚书陈明理向前一步,走出队里。
他将携带的名单双手举起,俯首等待大太监农保收走名单。
大太监农保干脆利落得收走殿试名单,恭恭敬敬送到罗陙身前。
罗陙拿着名单,凝神思索着一个月前的殿试,看来看去似是难以抉择。
最终,他还是在名单上圈了起来,这个傅行简不错,答卷文采斐然殿试处事不惊,当得状元郎。
…………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李江离站出队列,朝天子行礼。
“准奏。”
“臣谨奏,莱州知府鱼肉乡里,致民众流离失所;其贪赃枉法,致莱州上下乌烟瘴气,臣恳请皇上严查。”
…………
金銮殿上,与众官员商议完正事,大太监农保宣布退朝。
众官员恭敬的往金銮殿外行去,言语起身欲离开,被罗陙唤住:“国师留步。”
言语停下脚步,回身行礼:“不知皇上有何嘱托?”
罗陙起身,挥开农保欲搀扶他的手,道:“国师,七年巡游在即,不知钦天监可准备妥当?”
“禀皇上,各地官道已休整的差不多了,钦天监的游历想来下月就能全部妥当。”
“善,不知国师准备带家中何人同去?”
言家每七年一次巡游,巡的是天下安定。言语每到一处都会带着钦天监的手下汇同当地的钦天司,对巡游之处的天灾人祸推演测算。
他们的职责就是要保罗氏王朝千秋万代。
罗陙登极以来,已历经两次巡游。彼时言语的几个子女,都曾轮流跟着她前往。
皇上在此次巡游前突然提起这个,不知有何深意。
“微臣尚未想好。”
“哈哈哈哈哈,”听言语这么回答,罗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擦了擦笑出的泪花,调侃道:“人人都道言家可预知未来,这同游之人随便看看不就有了。”
“此事还用想吗?”罗陙目光灼灼盯着言语,话锋一转:“国师已近耄耋之年,不知家族承继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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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定下?”
言语古井无波的眼眸闪烁意味不明的光:“尚未,不知皇上有何见教?”
“婶婶别想多了。”罗陙和气的笑笑:“严格来说,你不仅是国师,更是我的婶婶。虽然皇叔去世多年,但也改变不了,言家后人身体里留着一半罗家人的血。我只是替婶婶担心,若选人不当会让言家蒙尘。”
当年言语跟随先帝罗晟四处征战,两人亲密无间,众人皆以为她会随先帝入宫。
先帝登极后,言语却接受先帝的胞弟罗磐入赘,当年便生下长子言阶。这让那些说她以退为进,威逼先帝立她为后的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皆道言语受封国师,又与罗家联姻,是贵中之贵吉中之吉的命格。
谁知先帝以胞弟入赘丢尽皇家颜面为由,不承认这桩婚事,更未将言语的身份记入皇家玉碟。
在皇族宗亲眼里,这就是桩不被认可的婚事。若不是言语功勋卓然,只怕不被夫家认可这一点就会让她被风言风语压死。
“皇上说笑了。”言语丝毫没有跟罗陙套近乎的意思,她一板一眼回应:“言家乃臣子,不敢攀龙附凤。皇上不妨有话直说。”
罗陙回首对留在金銮殿中的太监宫女道:“都退下。”
“喏。”农保并其他太监宫女恭敬的退出金銮殿,关上了殿门。
“这下说话方便多了。”罗陙回坐到龙椅上,指着软凳道:“国师你也坐,既然你不认婶婶的身份,也无妨。”
“朕就直说了,连昭仪怀孕了。”
“恭喜皇上,只是这与微臣有何关系?”
“她是连珊的族妹。”连昭仪闺名连碧,是言语二儿媳妇连珊的族妹。
言语面上恍然:“那微臣派二儿媳妇送份贺礼。”
“国师,”罗陙不满言语装傻充愣,压抑内心火气道:“朕需要你保她平安生产。”
连昭仪豆蔻年华入宫,陪伴他十七载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他定要保她平安。
“皇上说笑了。”言语起身行礼,平身后道:“若要保胎,皇上大可以安排杏林圣手照顾连昭仪,老身除了言家的那点本事,其他的可半点不会呐。”
罗陙不高兴言语搪塞自己,索性点破:“朕要你预知连昭仪的未来,帮她趋利避害,直至顺利生产。”
“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言语跪趴在地向罗陙行大礼,而后道:“皇上英明,我言家曾起誓只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言家异能绝不可为个人谋利。”
个人不止指自己,也指他人。
“哪怕是朕的命令也不可?”罗陙面色阴沉,这老虔婆拿言家的规矩压自己,他又岂会让她如愿:“先帝几起几落,皆是国师相助。朕有些不解为何到朕这里,就成了为个人谋利?”
他膝下空虚多年,好不容易心爱的女子怀上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一定要保住。
“朕的后宅不安,天下如何能太平?朕的子嗣艰难,百姓如何能安睡?”
他是天命,若他过得不开心,那他人也别想顺遂:“言国师,你确定不管吗?”
言语不抬头不接话,只是再次行大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罗陙气的捏紧龙椅的扶柱,手背青筋暴突。
直到言语跪的双腿麻木,身形摇摆之际,罗陙才不甘摆手让她离开。
罗陙狠狠盯着言语僵直着腿,缓缓腾挪走出金銮殿的身影,最终对着空荡荡的金銮殿吐出一句话:“影九,开始计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