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
    2561年9月1日,39号城市,东港区,慈恩青少年心理研究所。

    雷声乍响。

    舒念缓缓睁开双眼,耳朵嗡鸣一瞬,侧头微眯看向钟表,7点25分。

    研究所沿用了旧文明时代流行的田园式装修风格,暖色调的吊灯,松软的棕色皮质沙发,古铜色的老式钟表架在一整排白色的木质书架上,滴答滴答,指针不停地转动。

    她揉了揉额角,从柜台左侧的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记录,第998次噩梦,本次死亡原因,疑似高空坠楼。

    书写完毕,她将白纸折叠,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左边口袋。

    舒念抬头望向窗外,玻璃窗上反射出乌黑的短发,干净的脸庞,安静的眼眸。

    暴雨如注,雨水噼里啪啦地撞向玻璃,撞出片片昏暗的光影雾气,渐渐弥漫成哭泣的泪珠。

    远处层层叠叠的高楼上活色生香的全息投影在雨中模糊,拥挤的霓虹广告灯牌绚烂出虚假的雨夜彩虹,空中高架的磁悬浮列车呼啸着穿行而过。

    她收回视线,伸手摩挲了一下柜台边缘的貔貅木偶,低头审视起手边的资料。

    正对着柜台的电梯“叮”地一声响起,屋内的昏黄光影与电梯的白炽光刹那交织,有人缓缓踏出了电梯走进了门。

    舒念正低头看着资料:“不好意思,这里已经下班了。”

    “我杀人了。”对方说。

    舒念没接话,她将手边的资料夹进书里,顺手一推至角落的貔貅木偶旁。

    来访者叫路扬,是六个月前就来过咨询室的一名十七岁高中生,从第一次咨询到现在断断续续的每个星期都会来三四次。

    路扬生的一副好相貌,擦肩而过就可以引来注目礼的精致五官,可惜靠近嘴唇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疤。

    “我杀了我男朋友。”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穿着一身高级纳米面料的湖蓝色格子裙,红色的长发顺滑的披在身后,手臂耷拉在身体两侧活像被操纵的精致玩偶,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舒念继续说道。

    “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舒念没打断她的话,起身泡了杯咖啡放在了桌子上,示意她坐下来再说。

    路扬慢吞吞地挪到沙发坐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目光触及到墙边的玻璃镜迅速瑟缩的收回,再次开口。

    “我悄悄跟着他回家,然后杀了他,看着他的尸体我后悔了,可是我没有退路了。我只能把他的尸体切成碎片,扔到荒野上喂给野兽。但是我现在每天都好痛苦,整晚整晚都睡不着,一闭眼就能看到他死去的样子。”路扬哭了起来。

    舒念将纸抽递到了她的面前。

    抽抽搭搭的女生一摸到纸巾又开始控诉杀人的无助和痛苦,她又哭又笑,蜷缩的身体伏在双膝上不起眼的抖动了两下。

    舒念冷静提问:“你最近在看什么小说?”

    女生条件反射地回答:“《荒野跟踪狂杀人事件》。”

    舒念:“?”

    谜底解开了。

    “上一次你‘杀人’是因为《杀戮之行》,你的男朋友应该已经被迫死亡十三次了。”

    “你今天来晚了,赵医生早就下班了。”

    赵医生是慈恩心理研究所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心理咨询师。

    路扬半晌没说话,“嘁”了一声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脸上挂着跟泪水完全不匹配的嬉皮笑脸,拨弄着手里的纸抽,懒洋洋地开口道:“学姐你每次都不配合我,真不好玩。”

    联邦政府真是欠她一个年度最佳戏精奖。

    舒念敛眸沉声道:“东港区这么乱,上次赵医生不是告诉你尽量不要来了吗?”

    戏精路杨撇嘴嘟囔:“我那便宜爸妈今天被联合政府征调到洛克区维持秩序了,家族里有人喊我回一趟老宅子,我不想去就来这里了。”

    路杨说完身体往后一倒,瘫软在沙发上。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

    舒念想叹气,“路氏家族”与掌舵这座城市近乎一半权利的路氏财团划等号,路杨作为路氏财团的嫡系成员,年纪轻轻就失去了贫穷的烦恼。

    “被征调?出什么事了?”

    “昨晚有个杀人狂魔从其他城市逃窜到了洛克区,电子眼捕捉到了他的脸,检索出了他的通缉令,警察局那帮废物没有抓到人,只好暂时征调部分高层先去安抚躁动的人心。你知道的,洛克区那帮人很怕死。当然,我除外,死了就是死了,怕什么。”

    她毫无避讳的谈论关于死亡的字眼,说着说着笑起来。

    舒念问:“你今天没带保镖吗?”

    根据她刚刚看的东港区死亡数据调查报告显示,东港区近三个月以来的死亡率直线上升,死亡率从原来的19%上升至37%,翻倍的死亡率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大多数人会主动绕着财团的人走,但在当下混乱局面,未携带保镖独自出现在东港区的财团子弟,难保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会蠢蠢欲动。

    洛克区又有杀人狂魔逃窜,多事之秋。

    “我嫌他烦,让他在楼下等我。”

    路杨坐直身体,抬手按压挂在右耳的亮银色线条流畅的通讯器,眼前迅速浮现出全息动态投影,她调出一张通缉令,神神秘秘地说:“你瞧,这就是那个杀人犯。”

    舒念扫了一眼,问道: “他杀了多少人?”

    “通缉令上显示226人。”

    路杨低声说:“其实还有个怪事。”

    “什么怪事?”

    “昨晚警局明明已经击毙了他并且收殓了尸体,但两个小时后电子眼再次捕捉到了他的动向。”

    “假死?双胞胎?仿生人?”

    “不,他的尸体还躺在警察局,尸体和AI捕捉画面里的他进行过比对,两者生物基因完全一致。”路杨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舒念想了想说:“电子眼故障?”

    路杨点点头,收回通讯画面:“目前还不知道真正原因。警察局昨晚闹翻了天,现在还在纠责追查,但电子眼出故障的概率几乎为0,他们怀疑有内鬼。”

    她再次抬手按压了通讯器,从耳廓后弹出一枚微型芯片,递给舒念:“我记得你喜欢看纸质书,现在纸质书可不好找。你拿着它,等着我给你送书吧。”

    说着她还微微昂起下巴:“刚好我不爱看那些纸质书,都给你正好。”

    舒念接过那枚芯片,仔细端详,微型芯片通体呈乳白色,约指甲盖大小,细而密的银色线条如呼吸般闪动。

    量子传输,双方互持主副量子态芯片,主芯片可利用空气中的微量光子源快速将物品远程传送到副芯片。虽然这项技术已经问世许久,但这是舒念第一次见到。

    她收好定位仪,忍不住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市面上已经被淘汰的老式手环通讯器,和路杨的通讯器比划了一下:“我这个算是祖师爷级别的?”

    路杨:“?”

    有这么废的祖师爷吗?

    舒念再次没忍住道:“贵的就是好啊,连定位仪都有,你这便宜爸妈好像还不错。”

    路杨气得牙痒痒:“不错?见了面会给我一巴掌的还不错?”

    舒念愕然,“一巴掌”的回答她没有料到的:“为什么打你?”

    路杨指着自己嘴唇边缘的那道极浅极浅的疤说:“这个就是我妈打的留下的疤,她手上的戒指直接划破了我的脸,我留着这个疤就是为了警告我自己,永远别留恋这个家。至于为什么打我,我说她从小到大就看不惯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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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脸你信吗。”

    舒念认真想了想道:“你做过DNA检测吗?”

    路杨旋即无力道:“这点不需要怀疑。我们家族非常重视基因,如果不是他们亲生的,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你问过你爸吗?”

    路杨嗤笑一声:“问他?从我记事起,我跟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舒念脑补到狗血剧情,再次追问:“你爸妈关系不好吗?或者说你妈是否恨你爸?”

    难道是什么强制爱被迫生子的剧情?

    “都不是,他们是青梅竹马。”

    路杨说着指着自己,“只有我,或许真的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很怪。

    从路杨的回答里,舒念嗅到了怪异的味道。

    畸形的母女关系,冷漠的父女关系,和谐的父母关系。路杨的父母并非住在洛克区,似乎只是路氏财团的边缘人物,但根据路杨的过往描述和财政状况,路杨本人好像处在路氏权利的中心位置,这是一个矛盾的现象。

    她拢起顺滑的红发,起身道:“我要走了,有人催我,我需要马上出发。”

    舒念收回发散的思维,提醒道:“注意安全。”

    红发在玻璃电梯的白炽灯下耀眼夺目,她冲舒念摆手,像以前每次来一样没心没肺的笑着说:“等我下次来‘骚扰’你。”

    电梯门缓慢合拢。

    舒念处理掉剩余的咖啡,清洗完杯子放进消毒柜,擦拭干净双手。

    滴答滴答转动的钟表终于发出“当当当”的声音,舒念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整。

    赵医生曾经说过书架上的书籍可以随意翻阅,纸质书珍贵少见,所以她经常趁着下班时间进行浏览阅读。

    舒念走到书架边仔细挑选。

    她从白色的书架上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重新坐回柜台前,打算再看十分钟就回家。书脊微微散开,书皮黯黄脆弱,边缘磨损严重,书页似乎一碰就碎。

    她轻轻抚平封面,认真地辨认了有些潦草的书名。

    异兽录。异兽,是个新鲜的词,大概是本古代志怪书。

    思绪纷呈间,她轻柔地翻开书页,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

    整座浦光大楼似乎摇晃了一秒,玻璃在震动中破碎纷飞,舒念呆愣片刻,猛地冲出柜台,跑向窗边。

    不远的半空中似乎有黑色的铁甲巨兽招摇着羽翅,顺风而去,转瞬消失在高楼交错的铁轨间。

    那是什么?

    她顾不上思索,前俯身体,探头俯瞰高楼,俯瞰高楼下的恒发街,雨水混合着冷风倒灌在舒念的脸上和身上。

    置于大楼外侧的玻璃电梯不见踪影,街道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和杂乱的金属块散落一地,尖锐刺耳的喊叫声和警报声此起彼伏。

    舒念扶着窗口的手微微颤抖。

    她终于清晰地回忆起了三十五分钟前的噩梦。

    梦里的她乘坐电梯下楼,突然有黑色的巨大的不知名生物从侧面撞击而来,“砰”地一声巨响,玻璃电梯在瞬间被撞的四分五裂,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怪物,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从高空跌落。

    身体重重摔落在满是玻璃和金属的地面,尖锐的碎片刺穿了她的身躯,鲜血喷涌而出,脖颈的断裂让她无法完整的咳出血来,模糊的视线里一片红色。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当当当”地钟声。

    和刚刚的钟声如出一辙。

    整整八声,不多不少。

    楼底躺在一片废墟瓦砾里的红发女孩,刺目鲜艳的红色如水般浸染勾勒了她湖蓝色的格子裙,尖锐的钢柱穿透了她的胸膛,双臂摊开,双腿扭曲。

    黑压压的云层下似有猛兽潜行,霓虹闪烁,暴雨还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