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烦人的夫子
    哪怕跟赵丫丫说了想再试一次,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换了副壳子的赵惟明仍和现代那个十八岁的赵惟明一样,面临人生重大选择。

    要继续科考吗?他年纪不大,好像还有时间继续。可万一三年后再次面临失败呢?

    这种失败他是承担不起的。三年后不仅他二十出头该有份事业了,而且他娘四十余岁,蓁蓁也会到了适婚的年纪。他若是把家财全霍霍光了,他无颜面对离开的小惟明。

    这么说起来,好像放弃是最好的选择。他自认头脑还算聪慧,算学也学得不错。这个年纪去当账房先生的学徒,说不准没两年便可出师自己干了;运气好四处找人运作一番,还能去县衙当个书吏;去教书也可以,他的启蒙老师李童生这两年年纪渐大不想再继续教书了,今年春节还特地跟他提过可以回来接他的班。

    不继续科考,似乎天地广阔。

    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明明每次都差一点,甚至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有秀才水平的。自己能写出令师友惊叹的文章,能坚持在浑身难受的情况下答完题,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个三年?

    可三年又三年,什么时候是个头?问题似乎又绕回来了。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赵惟明一回玛瑙镇便去拜访赵夫子,把心中的犹豫不甘全剖析给他听。

    这对师徒似乎有几分缘分,赵敏当年院试也是两次不中,到第三次勉强上榜。是以赵惟明现在所经历的,赵敏都能感同身受,他自然也能说出那个赵惟明心底真正想要的答案:

    “考,惟明,至少再试一次。我们当然还有再试一次的机会。”

    眼前的学生跟自己很像,或许比自己过往还不走运,但他比自己聪慧,比自己坚韧。苦读十年不曾懈怠,没有理由连个秀才功名都拿不到,“惟明,万事你别操心,家中若是积蓄不够,为师这里也可以支应着。”

    赵惟明哪能让夫子借钱给自己念书,不过这份心意他记住了,夫子真的是拿他当家人了。虽然时运不济,但自己身边皆是全力支持自己相信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幸运?又怎么轻易放弃辜负她们期许?

    “若是你决定去,惟明,为师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县学入学名额在上个月下来了,明日你便可去县学报道。”

    进入能进县学,不仅能够拥有更系统规范的学习机会,还能因为官学学生“豁免课役”的特权,免去地方徭役,傻子才不去!

    再没有消息能让他如此心境开阔,坚定再学三年的想法了。他随即后撤三步给夫子行大礼:“惟明拜谢夫子大恩!”这三年赵夫子为了他的入学名额可没少到处打听。

    “去吧,去了就好好学,给为师学出个样来。”

    进县学不比在私塾,明里暗里规矩多不胜数。

    赵惟明先是依着赵敏指点,往县学博士和助教那里私下送了礼。随后明面上交束脩礼“束帛一篚,一匹;酒一壶,二斗;脯一案,五脡。”光这些都花费不小,这才有机会踏进县学大门。

    他们沐县的县学只教经学、算学一科,不像府学还有医学、书学等科目。内有经学博士两人、算学博士一人,助教三人,这六人大家都可以尊称一声学官。

    不过县学学官可不是官,都是没有品秩的,靠着公廨田、公廨钱以及束脩礼过活,并不充裕。学生们但凡“懂事”点的,都会在入学前私下给学官送一份束脩,只是有的收有的不收。

    学官不多,可想而知学生也不多,县学学生不过百人,这些学生可分成两种:定额制进学和阶级制进学。

    所谓定额制是由朝廷规定好县学的人数,由至少已是童生功名的儒生寻机会进入,名额紧张,因此赵惟明等了这么久;阶级制靠父祖官阶入学,县学的话八品、九品的官员子孙即可。

    此外还有“借读生”,包括已考上秀才但名次不高的“附生”、家大业大在本地有几分薄面的富家子弟。前者其实就是正式的县学学生,只是不在定额制内。只不过都是要靠交钱进来,所以两者归位一类。

    约莫是因为学生组成复杂。他们沐县官学分上中下三舍。上舍学生是已有庠生功名的,只有上舍才配有算学博士;中舍是给童生们或学有小成的弟子准备的;至于下舍也不便多说,都是些身上没功名但钱权管够的。

    不过赵惟明可管不着这些,他进来的首要目的是进中舍好好读书。

    “惟明,好久不见。”来人容长脸,白皙清瘦,正是赵惟明的同门师兄杜自明。

    杜师兄是赵敏最早的学生之一,也是赵夫子最得意的弟子,及冠之年考上了秀才,如今也才二十六岁就能写出老道文章,赵夫子说约莫这两年便可中举。

    “自明师兄。”赵惟明作揖礼:“劳烦师兄为我引路。”

    杜自明比他大八岁,在他刚进学那会儿,杜自明就是在院儿里边诵诗边哭的俊秀哭包。

    当年陈文元有些酸杜师兄是个翩翩少年,而自己却是个小胖,就老说杜师兄的鼻尖痣是哭出来的。如今十年一过,杜不仅学业有成,人也稳重不少。

    “惟明师弟随我来,你瞧县学东边的三间屋子是上舍,一间是学堂另外两间依次是经学博士张教谕和算学博士徐教谕的书房。南边两间是中舍和负责中舍的王教谕的书房;南边后面两排房子是咱们的宿舍,两人一间,我已经给张教谕和管学舍的王叔都打了声招呼,你就搬过来和我住,也方便些。西边那间,由张教谕兼管,背后就是食堂。还有就是西南角有三间杂房……”

    杜自明边走边跟他事无巨细讲解县学的布局和作息安排。临末了压低声线,装作闲聊般提醒:

    “县学三位博士,皆是学知渊博各有所长之师。张教谕为人面冷心热、学识优敏且不喜浮名,咱们这里不称呼学官只称呼教谕就是因为张教谕;

    徐教谕人雅正,常济弱扶倾,在学子间颇有德望;

    王教谕嘛,有气质,是个仙人。”说完便指了指中舍那边,示意赵惟明该去拜见中舍的教谕王博士后,便离去了。

    若无意外,王教谕是他未来三年的夫子,杜师兄应当是着重给他讲讲王教谕的情况的。可偏偏杜师兄只给了个“有气质,是个仙人”这句,这算什么评价?明明像是好话,可怎么看怎么古怪。

    赵惟明暂时琢磨不明白,只好先行去拜见王教谕探探究竟。

    第一眼见,他感觉还真没说错,确实是个顶有气质的夫子。

    小个子,小长脸,五官四肢皆匀称,四十余岁的人看起来比三十多的人还漂亮,像是《四世同堂》里的冠晓荷,是一个“华丽光滑的玻璃珠儿”。

    这样一个漂亮人打一见到他,嘴角便勾起三分笑来:“是赵童生吧?进来谈话。”

    十八岁的赵惟明彼时还不知自己竟然有以貌取人的臭毛病,这会儿见了王夫子只觉得亲切温和,依言恭敬地进来回话。

    王教谕细细问过他的学业情况,随后便问了些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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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赵惟明心下觉得有些不妥,但被那琥珀般的眼睛一瞧,还是捡能说的说了。

    王教谕对他很满意:“不错啊惟明,中舍呢肯定要些基础扎实的,像你这样的就很不错,肯学肯干,在我手底下定然前途光明。”

    赵惟明对此也很满意。虽然这份满意有些太早了。

    此后的三个月里,或者说此后的三年里,他觉得所谓的“有气质”是王教谕表象,所谓“仙人”,才是真正的做派。

    不是坏,也谈不上恶,但那种仙气巴拉的劲儿着实招人烦,招人恶心。

    教谕们的主要职责是教授诸生,此外还需要承担部分本县的政治文化工作。需要时不时参加“释奠礼”执经论议,同时每年都得有自己文章的产出,这也是学官的考课标准之一。

    在王教谕眼中,赵惟明是农门出身的子弟,家里只有老母幼妹,功底扎实,这样的人又来一个,便是能大大帮上他的忙了。

    于是这三个月里,上课时间赵惟明看他拿着《五经正义》照本宣科,一点自己的见解都没有,若是私底下问他,必定是会被绕一大圈回到他最熟悉的《公羊传》来。若再刨根问底,那他就要跟你讲佛法玄妙了。

    不上课的时候,甚至是按规定自行温书的时候,赵惟明简直没能闲下来过。先是王教谕有几篇文章要写,让他跟着学,这跟着跟着,就从查资料到自己上手写了。

    写完就是一阵批评,什么基础不牢,逻辑上不通顺,贬得一无是处,永远是重来。

    每次一到交新稿给他,永远都是否定。他那种批评是温柔的,轻声细语,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骄矜傲慢,以至于赵惟明写信给自己的八卦兄弟尹大壮骂她,别人都不理解他的可恶。

    骂也不算最要紧的,每每推到重来他就当是锻炼了。可要锻炼也有个章法,王教谕的指导常是:“这段不行,替换掉”“这里缺点论证,你加上”“这里你找找本朝治《左传》的大家,加点东西上去。”

    不过究竟是哪里不行,要加什么,怎么找,不会说。他觉得这是学生理应自行的事情。

    要是追问一二,便会得到:“去查资料啊”“惟明,你都这个年纪了,应当学会主动学习了。”态度又无辜又语重心长,以至于赵惟明听到便头疼。

    哪怕是每月旬假,他仍不得空。王教谕每回都给他会给他一份书单,打发他去某某书局帮忙买书借书。遇到特地借来的孤本,赵惟明还得负责替他抄书留下来一份。当然了,抄完给他除了句“辛苦”,啥也不剩。

    他暗自腹诽,王教谕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混子博士,看不出来还这么“爱书成痴”,这么爱,怎么不学学书里的圣人言行?

    赵惟明从前还感叹穿越后换了个身体皮肤好了很多,光滑白皙不长痘。如今三个月下来,隔三差五熬夜让他脸上挂了个大眼袋,下巴还冒了颗痘。

    不仅面貌萎靡,他精神状态堪比八月院试失败那时候,他很焦虑。他来是求学的,如今除开上课,课余时间全被王教谕占用。总给他画大饼说什么做这些对他有好处,都是他将来考举人要学要看的,是给他免费打基础。

    可他又不是真的十几岁少年,还能乐颠颠地替他打白工不成?不说对乡试有没有帮助,摆在他面前的是院试,是考上秀才!

    再这么被王教谕耽搁下去,他怕是再来一个三年也悬!

    王教谕像是在云端的仙人,拂尘一甩就能把人碾入进退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