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黎明,放榜那日瞧着就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赵惟明站在红榜前,却斜眼瞧见了旁边副榜第二排第一个赫然写着他的姓名籍贯。
副榜第三十一名啊,他有些落寞地想,果然没考上,他之前所料不错。
考试多了,对自己是什么水平大致是心里有数的,但没揭晓结果前总是会长出一两分不切实际的期待。
毕竟年年都有幸运儿,而数千名学子都在祈求着这份天降惊喜能落在自己头上。
只是,人生没有意外之喜才是常态,他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
蓦地,他的臂膀被紧紧攥住,不知何时也挤进来站在他旁边的高泽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睛死死地盯住一处。
赵惟明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榜第四十一名,安庆府沐县高泽方。
他师兄考上了!这也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浑一兄,”赵惟明知道他喜极,担忧他情绪过于激动容易心智受损,只得轻轻碰了喷他的手背,唤了他的字:“恭喜浑一兄!”
高泽方此时变成个闻声而动的木头,转过身来依旧目光僵直:“嗯,嗯,考上了,是那个四十一名吗?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赵惟明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他们也是这么并肩而立看榜的,不禁觉得有些缘分真是妙极:“说起来我可算是浑一兄的福星了,这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十六年前两人相约一起考院试,高泽方考上了秀才,十六年后再次相遇,他又考上举人。他不是他的福星是什么?
高泽方这回恢复了些神志,眼角的泪很快滑落颌下不见踪影,手足无措地抱住了他的师弟:“好,好啊!”
寻了处临江的酒楼坐着,两人皆不是善饮酒之人,加之今夜高泽方还有鹿鸣宴要赴,遂点个几个冷盘和几只“尖团”,就着店家特供的清茶闲谈。
“之前是师兄失态了。”高泽方敬了他一杯,这回明弟没跟自己一起考上,还来陪着自己,他不是不遗憾的。
“为师兄高兴还来不及。之前没来得及问泽方兄,礼望这回怎么没跟着一起来?”他们自幼一块儿长大,对彼此名字更为熟悉,只要是在私底下,皆是以本名相称。
“他留在了管州,还是周大人亲自开口叫他留下的。”想到自己有出息的侄儿他也露出几分笑意:
“周大人看好他,说那小子天资虽然不算出众,最难得的是心性。仕途一道,心性远比天资重要的多。我来时探得周大人口风,他已经预备着收礼望为弟子了。”
他跟着周大人学习多年,最终也没能真正拜师,只得称其为大人。不曾想他的侄儿倒是入了周大人的眼。
“那是极好的。”赵惟明与他碰了碰杯,旁人若是被自家小辈后来居上比了下去,少不得有些心里不平衡,但他知道高泽方不会。“盼他一展宏图,敬来日。”
“敬来日”高泽方跟着举杯:“说起来这还是谢明弟你,礼望小时候我也见过,虽比同龄小孩儿要成熟些,那也是因着他是礼字辈中最大的小孩儿。本来因为族中对其管教太过,虽然他人小懂事憋在心底不说,但我瞧着是对念书有几分抵触的。也就在你那儿七年脱胎换骨了。”
“这是哪里的话。”好学生没有哪个夫子不喜欢,他只要想起二妞、想起礼望小武,便觉得当年决定开学堂的主意在再不过。
拿了蟹八件,尖团须得慢慢剥慢慢吃,他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茶过三旬赵惟明才问起他师兄的打算。
“来之前跟家中都商量好了,族里三叔、五叔都在省城,等考上了一同想想办法,看看能不急补个中县下县的缺,若是能补个县令最好。”
“家里嫂嫂和孩子们呢?”
“等定好了去处,我便带着他们一同赴任。这些年别时容易见时难,往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爹娘由他两个兄长供养,不指望他。但他娘子贤惠知礼,孝敬爹娘扶助妯娌无一不周,儿子到了幼学之年正是念书的关键时期,还有个小囡囡才六岁。前年回家时她惧他如陌生人,相处三日后分别时却“阿爹阿爹”哭喊着追了百十步。
他欠他们何其多啊。曾经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只是他实在是无法两全。
还好如今总算是考上了,下一辈又有高礼望等几个侄子冒出来分担重任,他终于不用抗着整个高家的希望继续在科举这条路上死磕,终于能补偿她们一些了。
半生何其艰难,不过是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欠债又还债,他红了眼眶,苦笑着对自己师弟说:
“这尖团蟹脚真利,险些划伤了喉咙,有些疼。”
“嗯,喝些茶润润嗓子。”赵惟明闻言举起茶碗掩饰神色。
说是师弟,其实以他心智来说,高泽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泽方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念书苗子,恰逢族里准备在这一朝起复,
高家百来人的希望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从小被教育要谦恭、勤学、慎独。可所有厚望放在一个小孩儿身上,就会压得高泽方自小看上去竟然比他还沉稳些,他都替他喘不过气。
而这种日子,高泽方一过就是三十几年,不仅他自己煎熬,后头的妻儿同样跟着煎熬。
两人截了话头久久无言,一些话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是说不出口,只得一同看着外头江面出神。
尘缨世网重重缚,回顾方知出得难。人到三十,总会在高兴到了极点时生出几分悲怆来,因为回首半生,总是满满遗憾。
遗憾的不止有高泽方,或许还有他。
前头说到建元帝登基后,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学子的政策,其中就包括了给乡试中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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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不中但表现优异者赐朝服、赐出身等。
赵惟明在副榜第三十一,也就是壬子年这一科一千余名考生中的第八十一名,按理说这类荣誉是轮不到他的,却不知为何这回却把他也给算上了。
不过他总算能进贡院的第三重门见识一番,领完朝廷赐下来的“笏”,向一旁的监临官拱手致谢时,眼前人抬了抬眼皮:
“我记得你文章,那篇《止而后得》意味雅密,尽题之能事,着实出彩。”
那一篇是公认的出色,构意遣词天然合度,于平淡中求变化,极富生气,字也写得好,被他同僚称赞为骨重脉和、清整秀劲。只是可惜——
监临官摇摇头:“其余的,不能说不好,只是不够好,望君多精进。”
不够好啊,赵惟明笑笑,果然是不够好,这样厮杀激烈的考试,即使尽全力,仍旧可能达不到那个红线。
不是不怅惘的,乡试不仅仅是他年少时心心念念追逐的目标,更含着师长寄予的厚望,但他还是不够好。
他再度谢过眼前人,无言地退了出去。
一路上蹭了商队的马车回安庆,他收山货路过村小,听他们夫子像赵敏那时一般问他们,“世间何物催人老?”
小童们皆被难住答不出来,有大胆的举了手乱对一通惹所有人笑得前仰后翻。
他于窗外默念,半是鸡声半马蹄。
他当年以为自己对出来了,其实根本没对出来。年纪渐长,才能真的懂什么是光阴者是为百代之过客。
怎么又开始感慨年纪了?回去又要挨宁娘说。赵惟明想到宁娘,这些感慨似乎一扫而光,加快了步伐,要是被自己念叨地真生了白发,那娘子可就不愿意带自己出门会客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讼师铺子里如今有两个小年轻觊觎他家娘子呢!之前就看得他手痒。
九月里某个黄昏,他终于赶到了家,未进家门便听见里头吵吵囔囔,烟火气十足。
“黄酒倒多了些!”“不多不多,就要里里外外都腌足了才能去腥味。”
“哎呀我围着灶台转多少年了,听我的准没错儿!”“又觉得我是大家娘子不会做羹汤了?”
这是赵丫丫回来了,他的两位阿娘灶房里都能嘴上逗几句。
“盼盼,慢点儿慢点儿!”蓁蓁也回来了,正是稀罕她小侄女的时候,跟着精力无限的小孩儿身边不错眼地护着她,
宁娘在小院儿里翻着卷宗,头也不抬地迅速出手拦住疯跑的盼盼:“差不多得了啊,真要玩儿起来你可不是你姑姑的对手。”
赵惟明放眼看去,一家人都回来齐了啊,真好。
里头人循声看来,皆是发现了他,灶里柴火映得家人温暖而明亮,齐齐开口:
“到家了啊。”
“嗯,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