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三,正好是工作室的休息日,江瓷难得能睡个懒觉。如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一定选择不回家。
早上七点整,周小琴屈指敲门,拧开门把手,摸索开关按亮卧室灯,开始喊人:“瓶瓶,起床了。”
瓶瓶是江瓷的小名。据说,她刚出生时,找了大师起名,姓江名瓶。
家里人一致觉得太难听,江卓维一琢磨,瓷也是十笔画,拍板定下江瓷这个名字。
后来长辈不知谁提了一嘴打趣,说她差点儿就叫做江瓶,于是瓶瓶这个小名就跟到现在。
江瓷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缩进被子,躲避光源:“妈,今天店里休息。”
周小琴掀开被子,将人拉起:“我知道你休息。”
江瓷半眯眼费劲看时间,嚯,7:01分。她倒回床上,伸手拉被子捂住头,缓缓挪往靠墙的方向。
周小琴显然没打算放过她:“瓶儿啊,帮妈看看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这个软件我怎么老弄不明白?”
江瓷搓搓脸,揉眼,打起精神。她接过周小琴的手机,深感上当受骗。
手机里,赫然是一张pdf版个人信息表。
陆则文,男,35岁,硕士研究生学历,身高175cm,体重79kg,工作单位:南方电网荔城电网公司……
再往下就是个人评价兴趣爱好,江瓷看也没看,直接把手机撂枕边,重新钻进被窝。
周小琴在床边坐下,拍拍被窝里拱起的一团:“你觉得这小伙子条件怎么样?听他大姨说,人长得挺精神,家庭氛围也好。妈帮你约出来了,你去见见。”
江瓷调子都快变了:“饶了我吧,谁大早上起床相亲?”
母上大人周小琴,集东亚家长的焦虑于一身,这个症状在她这两年从单位退休之后尤其严重。
生怕自己闺女熬成老姑娘也没嫁出去,成天当红娘。别说,还真成了好几对,唯独在自己姑娘身上屡战屡败。
身为老父亲的江卓维倒持不同观点。闺女还小,家里不差一口饭吃。每当这时,周小琴反驳他:三十了还小,巨婴吗?你三十的时候,瓶瓶都能打酱油了。江卓维只能哑火。
“人小伙子下午去南城出差,没空。妈给你约的早茶时间,八点半,天湖酒店。”周小琴催促,“你赶紧的,别磨磨蹭蹭。每次出门,就数你动作最慢,我可不得早点叫你。”
“不去。”江瓷全身写满抗拒。她不想吃早茶,不想找男朋友,只想睡觉,睡到地老天荒天塌地陷最好。
“见见怎么了?”周小琴说,“多个朋友也多个机会。成天蹲泥巴坑里捏泥人,男朋友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周小琴能这么数落,只因江瓷选择结束八年北漂生活,回到土生土长的荔城,和北城认识的好友合伙,在文创园开了一家陶艺工作室。
陶瓷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的她,校招进了一家工艺品公司做设计师,一待就是八年。
同大多数打工人一样,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无休止的加班,熬出一身职业病,挣的二两银子,转头就霍霍进医院里。
八年时间见证北城房价水涨船高,可工资涨幅,却比攀登珠峰还要困难。要房买不起,要车摇不上号,正好过三十的年纪,处于被优化边缘。疲惫和内耗,无一不在让她重新思考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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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瓷不起,周小琴也不走,靠在床头刷短视频:“你得多见见各种不同类型的男性,才能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对象。”
江瓷:“我怎么不见了?我还天天见到顾客呢,你怎么不说。”
“就你歪理多。”周小琴不死心,“成了吗?你倒是成一个呀。抱金孙这事儿,妈也不妄想。就是希望你对自己能多上点心,不能一直陷在过去,走不出来。”
江瓷不乐意:“谁陷进去了,早走出来了。”她烦躁蹬被子,认命起床,接受来自母亲大人的好心安排。
八点过十分,江瓷磨磨蹭蹭出现在玄关。
没有过多打扮,白皙脸庞素面朝天,只涂灰粉色系口红提气色。衣着是十二月降温之后的常驻嘉宾:黑色长款大衣,下装一条浅色宽松牛仔裤。唯一的巧思就是叠穿在里的烟灰色薄毛衣。
周小琴看见灰扑扑且随意的江瓷,颇不满意:“你能不能换一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你那一柜子裙子放着,是准备捐出去吗?”
“我穿给自己看,又不是给别人看。”江瓷随手将披肩的黑发挽了个低丸子头,无所谓道,“反正我平时就这风格,他喜不喜欢接不接受,是他的问题。再说了,我晚点儿要去工作室一趟,穿裙子不方便。”
周小琴“哎”一声,察觉不对:“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突然想起来约了客户。”江瓷随意蹬上一双德训鞋,手指头勾着江卓维放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走了啊,妈。”
厚重的防盗门砰一声关上,将周小琴的唠叨声隔绝在室内。
“江卓维,看看你那糟心女儿,真是一天都不省心。瓶瓶有今天这德行,我跟你说,你得负一半的责任。”
“你别总催她去相亲不就好了。”江卓维拿着小喷壶在阳台浇花,心平气和,“你啊,就是太焦虑。要放宽心,放平心态。年纪上来了,老这么操心,气血郁结,容易生病。”
周小琴双目瞪圆:“你什么意思?嫌我老了?”
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江瓷是不知道,今天广播里的歌单她还挺喜欢。她指尖轻点方向盘,不时跟着哼唱两句,抵达约定地点。
餐厅在酒店二层,几乎满座,不愧是某众点评软件的Top1推荐。
江瓷直接报桌号,跟服务生来到一张临窗的餐桌前。
餐桌已有人落座。
“您好,请问是陆先生吗?抱歉,路上堵车,过来晚了。”招呼打得违心,江瓷故意晚到半个小时。
鹭时放下菜单,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往后看一眼,这才确定,面前的女生在和自己说话。他点头:“对,我是。”
想必这位就是他今天的相亲对象,姜语,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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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时前两日回老宅,陪一陪爷爷奶奶。餐饱饭足之余,品茗闲聊间,又谈起他的感情生活。
国人总喜欢用年龄来规划人生,尤其三十一过,似乎就来到分水岭。成家立业占齐活,才能称作正常人。向来开明的鹭家,也不例外。
这回任鹭时说尽量也不顶用,奶奶直接道德绑架,将好友孙女的联系方式推送给他,对方的生活照差点劈头盖脸贴他脸上。
鹭时头疼,但面对返老还童,甚至差点哭闹一场的老顽童,只能口头应下。
当然,应归应,丝毫没有任何实质改变。个人名片和囫囵一扫的生活照,早被抛到九霄之外。
鹭时一大早接到赴约电话,差点没反应过来。
越过互相认识了解阶段,见面就看对眼,确定关系的概率有多大?他可以肯定,概率为零。
秒针周而复始,绕过一圈又一圈。白瓷杯里的兰香铁观音,烫了又凉,重添两回。鹭时滑动手机,偶尔翻看菜单,心底隐隐松一口气。他希望对方晚点来,或者失约。
约定时间过一刻,对方姗姗来迟。鹭时说不清是失望,或别的情绪。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失礼数。
“是姜小姐吗?”鹭时起身,伸出右手,“幸会。”
江瓷矜持笑笑点头,心里却怔了一瞬,感受到来自身高的压迫。和他握过手后,坐下。
身高一米七五?
目测不止啊。
江瓷上个月去体检,净身高一六八,但刚才对方站起来,明显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难道偷偷垫增高垫了?
一八八的鹭时可能这辈子也想不到,会有被人怀疑垫增高垫的一天。
鹭时不动声色给她倒茶。
这位姜小姐本人和照片不太一样,似乎变了一个人,可某些角度又有些相似。
照片里精致,面对面更多的是松弛感。再具体,他说不上来,只能粗略归为,化妆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魔术。
他将菜单推到对面,江瓷不客气接过,快速浏览,余光实则时不时飘向端坐的男人。
怎么说呢,江瓷见到他第一眼,就在心里吹口哨。周小琴要是早将相亲对象照片亮出来,她也不至于这么抗拒。
没错,她就是实打实的颜控。
如文竹,如疏风朗月,如……江瓷只会粗俗地夸一句帅气。
而且对方的嗓音也好听。像大雨击打瓦片的声音,有些闷,又带着清沉,仿佛入睡前催眠的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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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来人往,喧嚣鼎沸。他们这一桌,像遗世独立的孤岛。
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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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散白瓷茶杯蒸腾的雾气,挑开话题:“听闻姜小姐在从事艺术工作?”具体关于什么内容,他还真忘了。
既没入眼,也没入耳,更没入心。
江瓷不禁感慨,周小琴可真会替她包装,还艺术工作呢。她做作摆手:“不敢当,只是个粗俗的手艺人,比不上陆先生的体面。”
“月亮和六便士罢了。”
江瓷干巴巴呵呵两声:“看陆先生的工作性质,还以为你是个理工直男,没想到说话这么,文艺。”
对方坐姿板正,说话也板正,身上仿佛有设定好的系统程序。连皱起的月白桌布,也要拉扯平整。
鹭时勾起的得体笑容未变。投其所好的前提是足够了解对方,他连必要条件都没满足。
菜单重回面前,他顿感被赦放,拿起翻了翻,礼貌问道:“姜小姐有忌口吗?”
江瓷摇头。
招来服务员下单后,聊天内容正常不少。围绕寻常相亲话题展开。
两人话都不多,三言两语,例行公事般,又揭过下一个话题。不知怎的,突然聊到高中时代。
鹭时神情较之前放松不少,开玩笑道:“说不定我们曾经是同学。”
江瓷抱着吃好喝好的心态,打算吃饱就走。再来一笼虾饺应该差不多,她越过一桌子茶点,去够放在最远处的竹制蒸笼,随口道:“我高中在附中念的。”
鹭时倒是能会意,自然将虾饺换到她面前,而后才微微挑眉:“好巧。”
噢?
江瓷鼓起腮帮子嚼着,脑海里不停搜寻。号称和尚庙的附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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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也见了,饭也吃了,算是圆满完成周小琴的任务。作为成年人,还是把话摊开了说为好。互不耽误,谁也别想给谁扣道德高帽。
“陆先生——”
江瓷刚起了个头,被电话铃声打断。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南城。
南城?她没有在南城发展的朋友。
莫不是诈骗电话?
江瓷挂断,蓄一口气。
桌上的电话又再次响起,依旧来自相同号码。
江瓷:“……”
电话第三次拨来,江瓷和对面端坐的人说了句抱歉,划动接听。
“江小姐您好,我是陆则文。给你发了微信好友申请,你没通过。单位临时有事,没办法赴约,等我下周回来,一定将这顿饭补上。”
听筒里的人兀自说话,江瓷握着手机,僵直钉在椅子上,一声没吭。
她眨眨眼,不动声色看一眼来电通话,又如锈了的机器般,缓慢地挪向投来探究视线的人,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颈关节在咔滋咔滋响。
对方连续“喂喂”几声,确认信号强弱:“江小姐,能听见吗——”
电话里的人才是陆则文,那……现在坐在她对面的人,是谁?
挂断电话,江瓷脸色如常。快速查看一眼好友申请。
好家伙,对方给错桌号了。
没搭理这条好友申请,江瓷思考该怎么退场。
第一,对面是个陌生人,不用在意。第二,确实是她坐错位置在先,再加上吃了这么一大桌茶点。
脸嘛,丢丢就习惯了。职场的各种状况,早已让她练就厚脸皮功。
对不住了大兄弟!
江瓷在心里对他深深鞠躬。
不再多言,她装模作样接了个闹钟,捂住话筒位置说了句临时有事先离开,便旁若无人起身,脚步匆匆倒腾得飞快。
江瓷离开没两分钟,鹭时正欲叫来服务生买单,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浓烈的香水味。与此同时,身旁多了道倩影。
“是鹭时先生吗?”
鹭时的手悬起,又放下。心里不由琢磨,难道奶奶连轴给他安排了两场相亲?
他看向来人。
“你好,我是姜语。乔奶奶说你今天有空,让我过来见个面。”
乔巧兰正是鹭时奶奶。
他一时间有些混乱,确认长相。
相似的小香风套装,染过色的长卷发,精致无比,还真与照片一模一样。
鹭时此时心底如明镜。这位才是奶奶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那方才和他吃早茶,一口气吃四笼虾饺的姑娘——
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