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熊孩子这么缺德?
江瓷微眯眼,下意识用手遮在眉眼处,试图辨认出光源后的身形,看她怎么收拾一顿。
强光骤然熄灭,露出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脸。
得,这人她真不敢收拾。
“妈。”
江瓷一开口,鹭时触电般收回黏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松开紧蹙的眉梢,脊背僵硬,莫名有些……紧张。
他是否该主动上前打招呼?
身旁一空,江瓷已经撇下他,走向周小琴。
小区里的路灯不甚明亮,周小琴走夜路习惯开手机电筒。还未走到单元楼下,就觉得站在车尾两道身影中的一道很眼熟。手机一照,可不眼熟吗,那姑娘就是自己家闺女。
“哟,稀客。”
没理会周小琴的阴阳怪气,江瓷紧盯她的表情:“妈,大晚上又下雨的,上哪去?”
“我跟你爸两个留守老人,天天守着一空房子,我还不能出去走走了?”
外人不了解周小琴,做女儿的还不了解?看周女士那没来得及收回的满面春风,今晚指定没少赢。
“又去徐姨那儿打麻将了吧。”江瓷一句话直接将周小琴老底揭穿。
周小琴键步上前,偷拧江瓷:“可不能跟你爸说,听到没。”
江瓷呵呵两声,偷摸朝鹭时使眼神,示意他快点走,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鹭时顷长的身形,出挑的长相直戳戳钉在那,本就惹眼,这回一动,成功将周小琴注意力拉回。
周小琴掐一把江瓷没几两肉的腰:“差点被你骗过去。”
江瓷躲闪:“我骗你什么了?”
周小琴下巴扬了扬:“那个小伙子是谁?”
江瓷勾住她手臂,就要往单元楼走:“专车司机呗,能是谁。”
“糊弄妈呢?”周小琴挪都没带挪,像安检机那般,上上下下扫视鹭时,“哪个专车司机开保时捷。”
“怎么没有了,这不就是嘛。”江瓷使劲拽她,“我跟你说,专车服务态度可好了。下次我给你打个劳斯莱斯的。”
一旁的鹭时悄然松开紧绷的神经,适时露出微笑:“速行专车很高兴为您服务,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江瓷抿了抿唇,眨眨眼,为他的反应速度点赞:“好的好的,一定给。”
“还真是专车司机?”周小琴嘀咕,被江瓷带着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眼。
“我还能骗你不成?”其实她也没必要心虚遮掩,她和鹭时本就没有什么。她就是怕周小琴瞎脑补。恨不得她闪电结婚生小孩,最好还是龙凤胎。
江瓷拉着周小琴赶紧走,母女俩进了楼道。鹭时降下车窗,望见出现在二楼平台窗户位置的人影。
数九寒天,愣是出了一身汗。鹭时将大衣扔车后座,松开一粒衬衫领扣。心口跳动的速度,比当年博士毕业论文答辩,还要更急促一些。
专车司机……吗?
鼻息溢出一丝狭促笑意,冰冷车窗映着嘴角温暖的弧度。
鹭时静坐缓了会神,响起旁车催促的喇叭声,最后再望一眼窗外。
只见江瓷站在301隔壁的阳台,朝他挥了挥手。
-
车屁股消失在小区路口,江瓷从阳台回客厅陪江卓维下了一盘棋,又聊聊工作室的情况,在周小琴洗完澡出来之前,火速进房间躲清静。
周小琴包着干发帽出来,在客厅没见着人,拍了拍自己丈夫:“瓶儿呢。”
“回房间了,我看她没什么精神,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江卓维戴着副老花镜,看晚间新闻。
周小琴瞪他:“你这个猪队友。”
江卓维拿了块布擦眼镜,放下后,起身:“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医院体检呢。”说完,背着手,溜溜哒哒回房间。
周小琴没有唉声叹气太久,很快就刷起手机。时不时关注两眼新加的相亲群,看看有没有新货色可以介绍给自家闺女。
次日一早,江瓷神懒腰打呵欠出来,拐进厨房。
不消片刻,她咬着半截糯玉米出来,左手水煮蛋,右手一杯现磨五谷豆浆,在餐桌边坐下,才看向穿戴整齐在门边换鞋的父母:“爸妈,早。去买菜呢?”
周小琴提起托特包,推着江卓维出门,没头没尾蹦出一句:“你赶紧吃,我和你爸在楼下等你。”
门砰一声响起,嘴边印着一圈豆浆渍的江瓷一头雾水。又怎么了?干嘛要在楼下等她?
江瓷啃着糯玉米,越想越不对劲,洗净空掉的马克杯,裹紧羽绒服,背上包就下楼。连行李箱也没来得及收拾。
周小琴背对单元门唠嗑,江卓维不知蹲在花坛边在干嘛,还是安明月的母亲先看见的江瓷:“小瓷好久不见。”
“安阿姨好。”江瓷和她寒暄几句,对方告别离开。
周小琴扬声喊江卓维:“老江,走了。”
江卓维慢悠悠起身,踱步到江瓷身边,把车钥匙递给她。她狐疑接过车钥匙:“爸,你要是被要挟了,就眨眨眼。”她爸还真眨了两下眼睛。
周小琴夺过钥匙解锁,又塞回江瓷手里,拉开车门道:“我和你爸刚办了敬老卡,坐公交地铁都不要钱。家里的车你开着,省得你回家不方便。”
江瓷顿悟。周小琴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不着家的行为,紧着催着她回家住。她无奈:“妈,还是别了。哪天工作室要是忙起来,我回不来,又碰上你和爸着急用车,不就耽误了吗。”
江卓维插话:“我觉得瓶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警告你们父女俩啊,别老在背后串话。”家里地位第一掌权人发话,“赶紧上车。我跟你爸要去市三院参加退休职工体检。”
南方冬天向来绿意盎然,入眼皆是葱郁,丝毫表达不出此刻心底的苍凉。江卓维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江瓷轻叹,认命拉开车门。
小区里没有所谓的停车场,只画了车位,江卓维的车就停在楼下,对着八单元。
目光缓缓掠过某间房子的阳台,那株歪脖子的三角梅,许是太久无人打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无生机。江瓷挂档点油门,状似无意问:“妈,8单元301是哪个老师的房子?”
“你们以前高中张主任的房子。”周小琴碰了下江卓维,“是吧,老江?”
江卓维附和一声:“瓶儿上高中那年,他就搬走了,后来租给在附中念书的学生。这一两年一直空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瓷挠挠下巴:“我好像有件衣服掉他们家阳台上了。”
“嗨。”周小琴说,“我当怎么了,又没有防盗网,你直接爬过去捡了不就好了。”
“……”真是亲妈,怂恿她高空翻墙。虽然她的阳台和隔壁301,就差半米之隔。
-
送完周小琴和江卓维,下车前,江瓷又被耳提面命,说家里买了她爱吃的菜,让她下班回家吃饭。
连着好几天,江瓷跟每天跟打卡一样。下班回家,早上一睁眼,开车去文创园上班。叫她又回想起在北城上班的日子。
十号这天,江瓷刚要出门,突然察觉家里过分安静。喊了几声周小琴的名字,没得到回应。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周小琴:瓶瓶,我和你爸报名了东南亚的旅游团,月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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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念。
周小琴:过两天你帮忙去医院取一□□检报告,等妈通知。
又去玩?退休生活还真是潇洒。不过也好,省得总催她去相亲。
江瓷回复完,直接扔车钥匙在家,收拾好行李箱,出门打车。
临营业前半个小时,江瓷踏进工作室,新员工和她打招呼:“小瓷姐早。”
新招进来的员工叫陶乐,本地人,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刚毕业半年。大四那年和同学一起开过工作室,黄了之后,便一直在少年宫任职陶艺课教师。
“早。”江瓷推着行李箱回她,突然被拉住手臂。陶乐瑟缩了下肩膀,朝楼上努努嘴,“小瓷姐,vivi姐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怎么了?”
陶乐摇头,直言不清楚。江瓷让她先去忙,便提着行李箱上二楼。
坐在沙发上的程薇见着她,双手耙了下额前的发丝:“来了?刚想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开车,没空接。”
行李箱靠墙放好,江瓷拣了个打包盒里的灌汤包,在一旁坐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理柔顺的发丝又被揉乱,程薇满脸烦躁:“你说我们工作室是不是犯了什么冲?”
江瓷没懂,程薇拿起手机点开一条消息,递给她:“我们之前签的代运营公司被法院查封了。”
工作室成立前期,所有的推广营销,都直接交给代运营公司。
江瓷接过,快速浏览,直至读完最后一个字,感觉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忽皱了下眉,想起什么,点开查看留存在相册里的截图:“我记得上月我们刚续过费,还交了升级套餐的费用。”
“对,所以才这么生气。”程薇喝了口冰美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工作室的账号……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那边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联系得上,负责我们工作室的小刘,已经把我拉黑了。”
江瓷紧抿唇,眉头也紧拧。程薇脱力搓了把脸,和江瓷说起咨询法务的解决方案。
江瓷沉吟许久,翻找微信好友,找到念大学时认识的学姐,发去几条消息,便扔下手机。
美味的蟹黄灌汤包,形同嚼蜡,程薇没胃口再吃,江瓷慢吞吞吃完最后一个。事已至此,只能互相安慰一声,收拾好情绪,继续干活。
江瓷拉她起身:“先别管了。账号没了,我们自己从头再做就是。当务之急,先把今天的工作做好。阁楼小教室都布置好了吗?”
当初租借工作室的时候,还多附赠了半层阁楼,一直闲置。程薇有过三年在小学担任陶艺兴趣班教师的教学经验,便生了招生的主意。敲定下来后,这方面全权由她负责,江瓷没插手过。
程薇突然一脸痛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可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又来气了。我昨天不是给家长发了注意事项和上课时间吗,结果今天一大早,有两个家长死活要退课……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江瓷凝着一口气,也很想来杯满冰的冰美式冷静冷静,这是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遇事不决,不如尝试往玄学上靠。
她重重按向程薇的肩:“我们过两天休息的时候,去城郊寺庙上柱香吧。”
两人都是行动派,程薇比她还较真,直接甩来一个地址:“网上说这个寺庙很灵。”
慈稹寺远在婺溪。荔城以东六十多公里的一座安静小城,以古镇闻名,而居于城中的寺庙更是名声大噪。
停好车,二人从两侧的小侧门而入,前来礼佛的香客接踵而至,并未受到工作日影响。
江瓷小心避让,却未能幸免,右脚又迈过门槛之际,差点迎面撞上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