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出乎路恩的意料，知道周婉是想多了，毕竟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别说成就了，先保住小命再说吧，收拾好烂摊子过完瘾他就跑路。
路恩不愿意在这个未知的时代留下羁绊，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继续待在SI，是因为对克拉肯和那伽的好奇心。
如果没有这两只来自深海的未知生物，他早就渡洋回国了。
所以路恩笑了笑，没应声，继续垂头观察显微镜下的玻片标本。
透过人类现下最前沿的科技，缓慢揭开镜头下生物组织的神秘面纱。
越深入观察路恩脸色越凝重，移开视线，略加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在实验报告上写下观测想法。
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快转了半圈，那些原以为黑发亚裔来实验室做样子的研究员纷纷纳闷。
那个亚裔到底在捣鼓什么东西需要这么久？他们还想看他灰头土脸失败难堪的样子，没想到坐在操作台那里几小时过去没动过。
他们心下发笑，估计是在做胡弄玄虚的东西，然后仗着莱德对他短暂的特别糊弄过去。
那个亚裔真以为莱德会一直包容他么？他们都知道莱德的性格，平日很好说话，实际对研究造假容忍度为零的人。
所以他们想不通这个亚裔能进入六层实验室的原因，都等着看这个亚裔的笑话。
但他们又遗憾地想，估计是看不到了，因为这个亚裔马上要死在1号那头怪物的嘴中。
谁让他大言不惭说要驯服那头怪物？
他们一想起那个丑陋的1号实验体，既恐惧又厌恶，如果不是它身上有没被挖掘出的价值，他们毫不怀疑迈克尔会立刻下令击杀它。
研究们互相对视一眼，眼底的嘲笑和蔑视遮挡不住，自觉无趣离开了，有人恶意地关上了路恩方向的灯光。
实验报告上的文字骤然变暗，路恩眉头一皱，内心骂起脏话，他大爷的，他最烦的就是在写实验报告的时候有人打扰他。
属于是六亲不认，当场翻脸。
他弟路决也只敢在他嬉皮笑脸的时候跟他提相亲的事，知道化身社畜的路恩惹不起，尤其是正在上班的社畜。
路恩猛地一扭头，一脸冷漠地看过去，镜片闪烁着冷冽的寒光，恰好伤到了无辜群众——拿着面包过来的周婉。
她举起面包，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别这么看我，不是我关的灯。那些讨厌的家伙走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的面包，“虽然我支持你未来给我们大吃一惊，但是路宁，你现在必须得停下实验了，否则你会饿死在这里。”
奶油面包松软的芬香钻入鼻尖，路恩的肚子合时宜地叫了几声，冷漠的面瘫脸瞬间垮下来，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路恩脸色有些微红，“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周婉把面包递给他，“如果你想道歉的话，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实验报告吗？我很好奇你的想法，对你说的酶也很感兴趣。”
路恩当然很乐意，而且也是周婉给他的灵感，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把她当成了朋友，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周婉没有嫌弃他，甚至帮他说话。
路恩把实验报告给了她后说：“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粗略看几眼就好。”
周婉接过报告，边咬着面包边仔细浏览手上薄薄几页却耗费了路恩很长心血的纸，越往下看她的脸色越与方才的路恩般凝重。
“上帝啊……路……这真的是你想的吗……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但有些地方我没有看懂，那是个什么单词……”
路恩的实验报告很多用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专业名词，有些东西现在这个年代还没被发现，知道周婉无法理解，于是轻声开始和她解释。
就在两人沉浸于这场跨越时空的研究交流时，不远处的克拉肯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这个可恶、好色、骗子黑发人类，从进来到现在只看过它一眼，甚至自己吃起了东西都没来给它喂食，哪怕是那种难吃的笨鱼肉它也认了。
但那个人类，一点都没关注过它！只关心那个人类雌性！
克拉肯气得用尾巴甩来甩去，“我要和诅咒Naga一样诅咒你这个讨厌的人类，你以后肯定和雌性生不出蛋，生出来也是个臭蛋、坏蛋……”
因为生态缸狭窄的空间，尾巴不出所料地甩在了玻璃上，发出了“砰砰砰”作响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它嘴里讨人厌的黑发人类的注意力。
路恩滔滔不绝的嘴立刻僵硬，视线瞥向幽怨看着他的克拉肯，脑子里被遗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终于被想起来了：给克拉肯改善一下伙食。
路恩：“……是不是忘记给2号投喂了？”
周婉还沉浸在来自二十一世纪先进知识的洗脑中没回过神，愣着说：“……好像是。”
基本上只有她和罗伯特主动给2号喂食，其他研究员则会在莱德监督的情况下进行投喂。
路恩内心默默扶额，“我先去喂2号吧。”
再不去他怀疑克拉肯能从生态缸里跳出来甩他几尾巴，他虽然听不懂克拉肯它们说话，但大致了解克拉肯的性格，暴躁蓝色三不像鱼现在肯定把他骂了个遍。
克拉肯抱着双臂，浅蓝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黑发人类的动作，见他拎着一个东西终于走过来，按捺住心下的得意，“我就知道你也会来讨好我，哼，所有人类和雌雄性都会拜倒在我美丽的尾巴下面。”
除了那头不近鱼情的那伽。
想起那伽，它发现好久没见过它了，但那伽那么厉害，未成体期就敢带着其他成体雄性围猎庞然巨物，甚至没有失手，把那些雄性一个不落地带了回来。
那天那伽满身是血，尾巴上遍体鳞伤，肩膀上的伤口可以看见森冷白骨，它却仍低着眉冷静分配好猎物。
浓重的血腥味和它身上的寒气令整个族群发颤。
从那一刻克拉肯就知道，它们下一个首领必定是那伽，违抗它命令的雌雄性，也必定会死在那伽锋利的蹼爪之下。
所以克拉肯并不担忧那伽会被除那个黑发人类以外的人伤害到。
可如今那伽却偏偏喜欢那个黑发人类，克拉肯真不知道该是为它发愁还是为它发愁。
趁着那个人类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克拉肯发出了声波：“Naga，你真的非那个人类不可了吗？”
它没指望那伽会理会自己，因为一般情况下它传出去的声波都石沉大海。
不料似乎与那个黑发人类有关的事情，那伽都会很快回复，那道低沉而冷淡的声波“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低沉的声波居然又问：“它们送你的贝壳……有哪些颜色？”
“啊？”
克拉肯不会自恋到以为那伽会送它贝壳，那家伙有喜欢的感情都是件非常稀奇的事了，别提去拾那些它从不会看一眼的小玩意。
它难以想象那伽顶着那张凶神恶煞吓哭小鱼的怪异脸捡小贝壳的模样，一时间语塞，犹犹豫豫半晌说：“你……你回海里了吗？”
“海岸。”
“哦哦哦，那你……你真的去捡贝壳做贝壳项链啦？就听了我的经验，去送给那个黑发人类吗？”
“嗯，所以，有哪些颜色？”
这短短的几道声波让克拉肯惊讶到整条鱼石化，突然想起那天那伽朝那个黑发人类害羞摇尾巴的模样。
它一度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那伽居然来真的！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可以载入它们族群记录时间的石头上面。
就连它也一直在关注的黑发人类走到它面前，克拉肯还是没从震撼中回过神，干巴巴回复：“红、红色，绿色，紫色吧。”
“……谢谢。”
那道低沉的声波说完，便彻底没了音信，
“啊？？？”
克拉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伽那冷冰冰的家伙会跟他道谢？！该死的黑头发人类到底给那伽下了什么邪术……
*
夜幕之下，无人的海岸线堆砌成苍白的画卷，一阵接一阵的浪花淹没黑色暗淡的鳞片，海浪溅起，拍打在人身蛇尾的非人生物上。
它垂着头，青筋突起的蹼爪轻捏着紧闭缝隙的绿色贝壳，锋利的指甲略微一挑，蓝色贝壳的缝隙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贝肉和珍珠。
它的蹼爪做过最多的事情是撕开那些凶猛鱼类的肚子，割开它们的头颅，还未曾如此小心翼翼捡起过一个贝壳。
圆润的珍珠令这头沉默的怪物想起了人类伴侣睡梦中张开嘴时里面的粉红软肉。
它的心脏又开始作痛了——是思念和渴望人类伴侣的疼痛。
那伽的喉结滚动几下，粗糙的肌肤隐约泛起羞涩的深红，片刻，它强行压下思念与翻涌的渴望。
小心剔除了那些多余的贝壳肉，收好珍珠和贝壳，继续垂着头去寻找那些小而脆弱的东西，克拉肯说的颜色并不好找。
直到海浪愈发大了起来，那伽抱着许多红色、绿色、紫色的贝壳游到了一处礁石处，把它们藏入了一个小洞穴中。
那伽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威胁后，翻动尾巴钻入一望无际的海洋中。
海里的鱼虾以及其他掠食者感受到强大到恐怖的猛兽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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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吓得四处逃窜躲在了珊瑚后，紧张地看着那条近三米长的猛兽在附近游动着。
但它们很快发现，这头猛兽的目标并不是它们，它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就在这些鱼虾以为危险解除时，那头有着粗长蛇尾的猛兽忽然向一只比它大上几倍的另一猛兽发动袭击。
它墨绿色的瞳孔里尽是如深渊的冰冷，脸庞两侧的耳鳍全部竖起，蛇尾呈现弓状，迸发出掀起小型漩涡的力量。
“砰”地一声，锋利的蹼爪瞬间擒住了那头体型庞大的食肉鱼。
指甲钻入了肉中，深深的沟壑中带出血丝。
疼痛令那头食肉鱼拼命挣扎着，不甘被轻易扼制，鱼尾猛烈地甩动，张开锐利的獠牙咬过去，作垂死之际的最后一击——
然而它依旧低估了来自最深海处人身蛇尾怪物的恐怖，尤其是这头位于金字塔顶尖的掠食者。
只听见它冷哼，尾巴死死绞住这头食肉鱼的头颅，快如闪电的速度。
猩红的血顿时涌入海中，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那头食肉鱼瞪大了鱼目，体内的肠子内脏等各种器官已经被扼制住它的怪物生生剖开了。
“嘶啦”一声。
一根透明而细长柔韧的鱼筋自它体内抽出，轻飘飘地缠在暗灰色的蹼爪上。
那伽眼底满是冷漠与残忍，拿到了可以编织贝壳项链的东西，最后瞥了一眼死状极其惨烈的食肉鱼，甩动着蛇尾离开了这片满是血腥味的海域。
它的力气又不小心用过了，得尽快离开寻找其他漂亮的东西，不能沾上那些腥气，害怕等会去伴侣的巢穴，伴侣会更加嫌弃它。
那伽游向了更深处的海洋，等它的踪影彻底消失，其他大型掠食者才敢颤巍巍地从珊瑚后出来，再争相去哄抢那只被它丢下庞大食肉鱼。
*
路恩轻敲了一下生态缸的玻璃，拉回克拉肯飘走的思绪。
“干嘛干嘛？讨厌的人类。”克拉肯不满。
它面前摆放了很多铁桶，里面装满了各样种类的鱼肉，路恩擦了把额头的汗，搬运和切割这些鱼肉费了他不少力气，有那种在大润发杀了很多年鱼的感觉了。
虽然不确定克拉肯能不能听得懂他说话，路恩决定还是试一下，他指了指地上七八个铁桶，“喜欢吃哪种？挑一个吧小蓝鱼。”
克拉肯对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说一窍不通，也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文盲了。
所以在它眼里，眼前的黑发人类和那伽一样冷冰冰的脸，指着那些装满了鱼块的东西，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克拉肯很确定不是好话，顿时大怒：“你想做什么讨厌的人类？要把我变成这些东西吗？我告诉你你打不过我的！”
路恩也很确定克拉肯嘴巴一张一合肯定说话了，无奈两个文明不同的种族交流确实是鸡同鸭讲。
只能从克拉肯脸上大致判断出它的喜好，那天……觉得那伽喜欢鹦鹉螺也是他观察出来的。
而在水牢里见到那伽爱护鹦鹉螺的样子，成功验证了他的判断，就是那伽爱护得会不会太过了？
路恩压下那种逐渐怪异的想法，继续观察克拉肯的表情。
只见它蓝色的眉毛一竖，显然对他刚才指的鱼肉很不满意，于是路恩又换了一种鱼挑出来给它展示，“这是金枪鱼，肉质鲜美，多汁不塞牙……”
见状，克拉肯更怒了：“你居然真的挑衅我？我好不容易接受你和Naga在一起，你信不信我不同意了？！”
“……也不喜欢吃这种？”
路恩困惑，不应该啊，又换了种鱼，“这个呢，鮟鱇鱼，虽然长得有点难以下咽，但味道不错……”
“可恶！”克拉肯要气疯了，“你不许再挑衅我了，我真的会杀了你！”
“……也不吃？”于是路恩又换了种，继续像个推销员般介绍。
“可恶可恶！！”
就这样，路恩几乎把实验室所有可食用他也觉得好吃的鱼肉全部向克拉肯展示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甚至周婉都开始用一种“你是不是研究疯了”的怪异眼神看他，才终于放弃了这种对牛弹琴的做法。
因为路恩发现，克拉肯脸上不仅没表现出来它喜欢的表情，反而一脸杀气腾腾地瞪着自己，最后还甩着尾巴背过身不搭理他了。
路恩：“……”
累了，毁灭吧。
周婉百无聊赖地摆弄实验器材，见路恩拎着铁桶头顶着乌云过来，笑着问：“怎么样路，你和2号的晚餐交流出来了吗？”
路恩冷笑一声：“有，它说它很喜欢吃美味的鲨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