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拉拢
    夜色昏沉,明月高悬。

    在那宸京东市里的一座恢弘府邸内,有处院落隐在偏处,虽是外头瞧着无甚错处,待进了里头,才能发觉此间玄机。

    老旧的床幔,缺角的桌案,窗棂上的珠帘比正常的短了将近一半,还有些缺漏的,留下一串串空荡荡的绳子立在那处。

    正值酉时,这屋里点了蜡烛,发出的光却是微弱,还伴着一股残劣的蜡味在空气中蔓延,微黄烛火半遮半掩,照在那屋前的少年将军身上。

    原本怒火冲天的孟昀,此时火气被浇了大半,剑眉紧蹙,他目光逡巡在这屋子里,心间沉闷,似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的妹妹……

    竟是一直都被这般对待么?

    孟昀立在门口,尚未踏进,只是盯着孟玥的背影,目光沉肃,双拳紧握:“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该以你自己的清白为筹码,做出那种事情来。”

    孟玥的背影单薄,纤细的脖颈被掩在外衣之下,微黄烛火似是给她周身笼了一层轻纱,飘渺冷清。

    “呵。”

    她轻笑出声,瘦削的肩头伴着她的笑声上下颤动,似是指责,又似是自嘲道:“哥哥,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么?”

    “因得你武功出众,少年封将,那些嫡兄嫡姐将你视作眼中钉,却又不敢对你作何,便明里暗里地全都报复在我身上,动辄便找个理由,叫我在那冰凉石板上跪了一个又一个时辰。”

    “主子如此,那些府上的侍奴们更是狗眼看人低。”

    说着,孟玥走上前去,修长指尖拨弄着那残缺的珠帘,声音淡淡:“吃食一日比一日差,月银一月比一月少,给我用最差的蜡烛、便是那裁做衣裳的布料,都不知是那个年头剩下的……”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孟昀听着孟玥的话,原本紧握的拳头攥得愈发紧,额上凸起青筋,似是怒极了:“为何你原先从未跟我提过此事?”

    “我跟你提有用么?”孟玥回首,轻笑了一声,“哥哥,你常驻军营,近乎一月才会回府一次,便是今日我告知你此事,你去帮我讨理,那往后一月,我便会遭得他们加倍的蹉跎。”

    孟昀呆愣了一瞬,眸中闪过愧色,随即又问:“那爹娘呢?你为何不说?”

    “爹?娘?”

    孟玥冷笑一声,抬眸直愣愣地对上孟昀:“我有爹娘吗?”

    孟昀哑然,孟玥见着,随即又道:“你当爹真不知晓这后院之事么?不过是一直装瞎罢了。”

    “若只是这般磋磨,倒也罢了,可那周氏,近日里竟是已经开始打起我婚事的主意,要把我嫁与一个大我三十余岁、妻妾成群的商户做妾!她如何敢!”

    孟昀皱着眉,似是不相信周氏会做出这般事情:“娘她——”

    “她不是我们的娘!”孟玥大吼出声,眼尾染上薄红,“我们的娘早死了,被她害死了!”

    孟昀被她这一吼吓了个彻底,开口却是哑言:“阿玥,那件事不过是意外……”

    “呵,意外?”

    “哥哥,你莫不是糊涂了,连亲人和敌人都分不清楚了?”

    孟玥立在窗前,皎洁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灵动双眸间染着寒霜,与白日里装出来的柔弱胆小大相径庭。

    “总归我靠不得别人,不若靠我自己。便是以我自己为踏板,我也要从深渊里爬出去。哪怕前路迷惘,我也要搏上一搏,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哥哥,你走吧。若是你认她周氏做娘,那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说罢,孟玥背过身去,不再看孟昀的脸。

    孟昀愣在原地。

    微凉的晚风拂过他的眉眼,英姿勃发,少年气绝。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掩住了面前的房门,沉静渺远的声音自外处传来,撞进孟玥的心底:“阿玥,这件事,哥哥会暂时帮你遮掩过去。”

    “你想出头,哥哥不拦你,但你要记住,你的安全,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

    “至于这些事情的始末,我会去查个清楚。”

    说罢,孟昀回首瞧了那房门上映着的身影一眼,随即便拂袖,踏着月色离去。

    孟玥听见那外头的脚步声停了,便顿时泄了力气。

    故作坚强的面容碎裂开来,她倚靠在房门前,缓缓坐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微颤。

    在脸颊与膝盖的交界处,泄出两声破碎的低音。

    “娘……”

    “阿玥想你了。”

    周遭寂静之下,只有孟玥的哭声和呢喃在屋里回响,隐隐约约,难消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吹动着半开的窗棂,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动。

    “孟小姐。”

    伴着一声清朗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孟玥恍然抬首,便瞧见一位黑衣少年,面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立在她的身前。

    孟玥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弯腰行了一礼,随即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开口道:“孟小姐,我的主子——”

    “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

    丞相府,云倾苑。

    月华如练,凝做天河。

    银白色的月光顺着半支的窗户流入室内,树影婆娑,半遮半掩,露出那窗前灯下,正拿着针细细绣花的少女。

    倏忽,苏沅卿停下动作,一手捻着针,一手拿着绣好的云锦细细打量,眉心微蹙。

    只见那块方形布料上头,似是拿金线绣了个东西的雏形,身子细长,底下还支着四根棍子。

    苏沅卿将那布料拿远了些,面露嫌弃,目带迟疑。

    这个……

    真的能看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么?

    她许久没练过刺绣了,待前世嫁与萧暮归后,便再也没有时间和闲情去弄这些东西。

    若非萧清辞找她要及冠礼作“定情信物”,她也不会这般突然地再捡起刺绣来,但瞧着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她手生疏了。

    苍澜有习俗,若是喜欢一个男子,便手绣香囊,再在里头装上相思引,以求郎君回首,相思不负。

    若说要做给外人看的定情信物,这便再合适不过。

    但这相思引,须得去寻那红色相思花,配之白首草、回清芝制成,工序复杂,用料罕见。虽说对她而言,寻个相思引倒也并非难事,但既是要送给萧清辞,还是得寻个上好的来。

    正当苏沅卿蹙眉思索之时,一个黑色身影走至窗前,对苏沅卿弯腰行礼,声音清泽:“郡主。”

    苏沅卿侧首瞧去,只见殷行站在月下,手上还拿着一块手帕。

    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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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帕递给苏沅卿,恭敬说道:“郡主,孟玥小姐已经答应了您的条件,同意合作。”

    说罢,他直起身来,状若青竹。

    倏忽,殷行想起那孟玥缩在墙角时的怯懦模样,不禁眉目微蹙,带着些不解问道:“郡主,以殷行愚见,孟玥小姐不过是一深宅女子,于您的计划并无助力。”

    “您为何……要费尽心思拉拢她?”

    苏沅卿未答,只是展开了那条手帕,指尖在那上头绣着的花样上细细摩梭,来回端详。

    不过几息,她唇角微勾,似是想清了什么,一双清凌杏眸中揽着月色,明明如星,皎皎似银。

    她将手帕收起,侧首看向殷行,面上笑意弥漫:“殷行,恐怕这次,你是看走眼了。”

    “郡主何出此言?”殷行蹙眉,不解问道。

    苏沅卿摇头轻笑,却是未言。

    她抬手托腮,瞧着那窗外天上的一轮明月,眸光潋滟,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想念。

    不知过了多久,待殷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又倏忽出声:“殷行,有人的才能显于人前,有人的才能藏于身后。”

    “人前显才者固然光鲜,人后藏才者,亦能绝境登峰、一鸣惊人。”

    “若论计谋和忍耐,孟玥她不下于你。只是条件使然,计谋所需,这才装作一副柔弱模样,将一切锋芒藏于身后,只待一鸣惊人。”

    苏沅卿瞧着殷行一副恍然模样,便知他听进去了。

    她轻笑一声,对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殷行抬首,目光撞进苏沅卿清澈的笑眸中。

    他恭敬垂眸,作揖行礼,那副认真的姿态模样,竟是比以往的每一次行礼都要更甚。

    “殷行,遵令。”

    -

    几息后,殷行的身影消失在了苏沅卿的视野之中。

    月亮被浮云遮住了大半,苏沅卿瞧不见四周情形,便吩咐青颜进来,多放了些蜡烛,将屋内照得通明。

    微黄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容色明媚,如玉似月。

    青颜瞧见此景,不禁微愣地站在一旁,面露叹色。

    她家郡主……果真是这宸京里头数一数二的美人,瞧着容色,便是那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青颜。”

    苏沅卿被她瞧得久了,只得无奈回首,道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啊……啊?是,郡主。”

    青颜回过神来,瞧见苏沅卿唇角溢出的笑意,不由得面色一红,匆忙行礼后便小跑出去,还险些在那门口处绊了一下。

    苏沅卿眉间噙笑,在窗前笑了许久。

    半炷香后,她平复心绪,重新拿起桌上的针线,继续蹙眉瞧着自己那鬼模鬼样的绣品。

    正待她起手欲改之时,那半开的窗户外头,突然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苏沅卿疑惑看去。

    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仰首瞧她,眉目热烈。

    他穿着一身青衣短袍,头上拿着一根青色发带高高束成了马尾状,手上还拿着一把竹剑,目光灼灼,笑容灿烂。

    正是一副青涩明朗的少年模样。

    那少年歪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带着一股少年的清俊肆意,弯眸道了一句: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