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赐婚
    又是一日天晴。

    曦和洒落,满府的青槐翠柳都被染上了金边,伴着清风在空中晃悠着,灿灿生辉,生机盎然。

    在慕玉湖上的亭阁里,苏相容坐在椅上,身子后仰,颇为无聊地用手拨弄着珠帘。他转头瞧向对面那正执针蹙眉的少女,幽幽说道:

    “阿姐……”

    “我明日就要回书院了。”

    “嗯。”

    苏沅卿颔首,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会儿提针绣两下,一会儿又将那锦布拿远些细瞧,蹙眉思索该如何再改一番。

    却是未见得,苏相容颇为无奈地瘪了瘪唇,终是轻叹一声。

    苏相容仰首摊在椅上,姿态散漫。

    前处阳光明媚,硬生生晃在他的眼上,他抬起半边胳膊挡住眼睛,阖眸养神。良久,似是想起什么,苏相容倏忽起身,挺直腰身瞧向苏沅卿,忽而一问:

    “阿姐,你绣这东西是想来做个什么?腰带、荷包、还是香囊?”

    “香囊。”

    苏沅卿淡淡答道,有些疑惑地抬首,回问一句:“你问这个作何?”

    “香囊啊……”

    苏相容勾唇,带着少年的张扬肆意,他对着苏沅卿挑了下眉,指节在下巴上捻了捻,坏笑着说道:“阿姐,可是要给我那未来姐夫送定情信物?”

    “你这小子。”

    苏沅卿无奈地轻笑,放下手上东西,曲指对着苏相容的脑袋轻敲了一下:“是谁教的你这些东西,整日姐夫姐夫的叫。”

    苏沅卿垂眸下去,似是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清凌杏眸混着明媚初阳,灿灿若星,却染着丝缕冷清。

    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

    总归……

    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苏相容未看见苏沅卿眼底的神色,仍是神采奕奕,嘴上喋喋不休道:“阿姐,既是绣了香囊,后头可是要寻那相思引?”

    “我有一同窗家中便是专门做这相思引的,不论是用料还是品质都是上乘……”

    苏沅卿扬眉瞧他,双手放在桌上交叠,身子前倾,颇有些疑惑道:“你怎地对这相思引这般了解?”

    “我……”

    苏相容开口欲言,却见得青颜掀起珠帘入亭,对两人垂首行礼,恭敬道:“公子,郡主,老爷和公主叫你们去正堂。”

    苏沅卿回首问道:“是何事?”

    青颜俯在苏沅卿耳边,轻声答:“说是郡主您的赐婚圣旨到了,叫您和公子去前厅接旨呢。”

    萧清辞竟是没诓她?这圣旨来得倒还挺快。

    苏沅卿站起身来,轻拢衣袖,又理了下裙边的皱褶。

    “走吧。”

    “啊——”

    苏相容发出一声不耐的低叹,俨然一副不想走动的模样。

    “嗯?”

    苏沅卿回首斜睨了他一眼,苏相容便迅速敛下脸上的不耐,“唰”地自椅上起身,灰溜溜地跟在苏沅卿的身后,随她们一齐走往正堂。

    -

    正堂上,苏予安和萧漱玉坐在上位。

    那右下一位的座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端着白玉雕花茶盏,细细品茶。

    那青年穿着一身太监服饰,瞧着年纪约莫二十余岁,面白无须,眉目清秀,身侧还摆着一张明黄圣旨。

    此人正是宫内新任的太监总管,名唤苏今。

    虽是与苏相同姓,但苏今却是实打实的贫民出身。

    他父母本为流民,误打误撞进入宸京,被官府安置在宸京城郊的一座小村里,因得家贫,自小便被父母送入宫中,受过万千磋磨,才一步步爬上的如今地位。

    萧漱玉面上饮茶,实则借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苏今。

    此人甚是面生,瞧着不像是皇兄先前身边的人。

    虽是相貌年轻,状若莹玉,但既是如此年轻便成了宫内总管,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萧漱玉身着一身昌荣色宫装,上绣鸾鸟,配着金钗红钿,衬得她风华绝代,威严无匹。

    她凤眸轻弯,对着苏今笑了下,问道:“苏公公,可等急了?”

    萧漱玉藏在袖下的指节触了下苏予安,那正蹙眉瞧着门外的古板丞相瞬间会意,侧首向下看去,不紧不慢地对苏今道了句:“倒是我这一双儿女不知事,竟是让苏公公等了这般久。”

    苏今抿了口茶水,随而抬首对着两人浅笑了下,将手上茶盏置于身旁桌上,道了句:“丞相、公主,二位言重了。”

    “能到这丞相府宣旨,是咱家之幸,多等会儿也不妨事。”

    “爹,娘!”

    倏忽,少年清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苏今侧首瞧去,便看见一个青色影子自他面前跑了过去,直直地冲向那高位上的二人。

    “相容,跑慢些。”

    紧接着,一位少女踏入堂中,恰似朝阳落入春池,明明熠熠。

    正巧春阳正盛,微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身上,在晃动的裙角间跃动着光点。

    苏沅卿瞧见那下为坐着的人,目光顿了一下。

    苏今?

    照前世轨迹,他这个时候应当还只是天子近侍中的一位而已。

    但瞧他这身衣装,竟是已经升到总管之位。

    看来自她重生以来,这宸京应当也生了些变故。

    苏沅卿长睫微颤,敛下了眼底的思绪,她迎着苏今疑惑的目光,眸光清凌,笑着道了句:“苏公公。”

    苏今的右手揉捻着左手食指上的骨戒,听着苏沅卿此言,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笑问道:“郡主,认识咱家?”

    苏沅卿点了点头,又显出在外人面前那一副单纯模样,笑得杏眼微弯:“幼时在宫中玩耍时,曾见过公公。”

    苏今状若了然地颔首,对苏沅卿笑道:“难为郡主过了这么久还能记得咱家,倒是咱家的不是,没能第一时间认出郡主。”

    说罢,他拿着圣旨起身,对着堂内众人道:“既是郡主已经到了,那咱家便宣旨吧。”

    话落,除长公主有皇上特许可不跪外,几人都跪在堂间,垂首等着宣旨。

    苏今立于门前,将圣旨缓缓摊开,开口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长公主萧漱玉与丞相苏予安之女苏沅卿品貌出众,温良恭谨,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年近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沅卿待宇闺中,与太子两情相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1】

    苏沅卿将手举于头顶,面容端肃,声音恭谨:“臣女接旨!”

    苏今将圣旨放于苏沅卿手上,随即俯身扶起苏沅卿,赶忙道:“郡主请起,这地上寒凉,可莫把郡主贵体给伤到了。”

    苏沅卿起身,将圣旨交由青颜,吩咐它收好,随即回首对着苏今道谢:“多谢苏公公。”

    萧漱玉见状,便叫身边的侍女拿了个荷包来送给苏沅卿,苏沅卿笑着取了,转而递给苏今:“劳烦公公跑一趟。”

    苏今掂了掂荷包,直起身来,对着苏沅卿拱了拱手,清秀眉眼上染着些许谄媚:“咱家便在这里恭喜太子妃了,望您来日在太子殿下面前,多为咱家美言几句。”

    “公公说笑了。”

    苏沅卿笑着立在那处,举止淡然,只是那漆黑眼底泛起的波澜,被埋在长睫之下,不见踪影。

    -

    待苏今乘着马车离开丞相府,萧漱玉轻叹一声,将苏沅卿叫了出去。

    “娘,你要把阿姐带到哪去?我也要去!”

    苏相容不辨情形,见着苏沅卿要走,便屁颠儿地想要跟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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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予安一把将他拦下,面色略黑,声音沉沉:“苏相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两日休沐的课业——”

    “还一笔未动吧。”

    苏予安瞧着苏相容面色惊变,转身欲跑,便知晓自己说对了。

    他揪住苏相容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随即冷笑一声:“今日本相亲自盯着你坐课业,你要是再敢偷懒耍滑……”

    “那你这个月的月钱,便全数充公。”

    苏相容:“!”

    他转身看向苏予安,委屈又可怜地说道:“爹,我的月钱都被你连扣三月了,再扣就没有了……”

    “我的儿,”苏予安直视苏相容的眼睛,笑容温和,可嘴间吐出的话语却是十分的冰冷,“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苏予安直接不顾苏相容的挣扎,将他提着往相静轩大步迈去。

    “爹——!”

    此时,苏沅卿正跟萧漱玉一起坐在那慕玉湖的亭阁之中,那绣了一半的锦布还放在那处,尚未来得及收走,现今正被萧漱玉拿着,蹙眉细瞧。

    苏相容的叫喊声响彻天际,直直地闯入苏沅卿的耳中。

    她下意识地想回首瞧去,却被萧漱玉轻声唤住:“阿沅。”

    萧漱玉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苏沅卿拿不准娘此时的心绪,只得垂首敛眸,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低低唤道:“娘。”

    湖上微凉,清润水汽伴着微风席卷而来,苏沅卿的发丝在空中拂动着,羽睫上沾着些许水珠,将落不落,楚楚动人。

    亭阁里的珠帘晃动着轻响,萧漱玉将手上锦布放下,轻叹一声,平静的声音在亭阁里响起,显得格外悠远:“阿沅,你可是真的心悦清辞?”

    苏沅卿微愣。

    这幅场景,让她想起上一世时,她在宫宴上答应了萧暮归的求娶,待圣旨来时,娘也是这般把她叫到这处,问她:

    -“阿沅,你可是真的心悦九皇子?”

    -“若是你真的喜欢,娘便不问,只要你开心便好。”

    -“但若是你不喜欢,便告诉娘,不管如何,娘都会帮你拒了这门亲事。”

    依稀记得,她当时应当是点了头,道了句“是”。

    在听到她那句“是”后,萧漱玉面上的担忧便凝滞住了一瞬,却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目光幽远地瞧着湛蓝湖水:

    -“只要你喜欢,便是最好的。”

    -“阿沅,若是你今后在九皇子那里受了委屈,记得,一定要来找娘。”

    -“娘会永远是你的依靠,此生不变。”

    思绪回笼,苏沅卿眼尾泛红,睫上水珠颤落。

    她点了点头,拉过萧漱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鼻尖泛红,却笑得杏眼弯弯:

    “娘——”

    “我是真的心悦萧清辞。”

    萧漱玉指尖微顿,终是轻叹一声,将苏沅卿脸上的水珠拭去,又捏了下她脸上的软肉,声音中似是带了些不舍:“娘的阿沅,终是长大了。”

    “有心上人了,也好。”

    “清辞是个好孩子,虽然你们先前关系紧张,但娘能看得出来,你们二人的心中都是有对方的。”

    说罢,萧漱玉将手放在苏沅卿的头上抚了抚,一向凌厉的凤眼中泛着无边柔意:“阿沅,到娘这边来。”

    苏沅卿乖巧地走到萧漱玉面前,萧漱玉站起身来,将她轻轻抱住。

    清风拂过,整座亭阁内寂静非常,只剩下珠帘的轻晃声。

    萧漱玉的声音自风中响起,像是自很久很久之前飘来,直直地落入苏沅卿的心底,以至于她的眼底瞬间便涌起水雾。

    “阿沅。”

    “若是你以后受委屈了,一定要告诉娘。”

    “娘会永远是你的依靠,此生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