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天晴。
初晨的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棂落入室内,细碎金光落在窗旁的青衣公子身上。
那公子手执书卷,身若青松,微敛的眸子忽地闪了闪,看向门口处缓缓而来的姑娘。
殷行放下书卷,对着苏沅卿行了一礼,恭敬道:“殷行见过郡主。”
“免礼。”
苏沅卿走至桌前落座,随即倒了盏清茶浅抿一口,轻笑着问他:“你的风寒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烦郡主挂念。”
殷行垂眸回了一句,抬首望向苏沅卿,轻声问了句:“不知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殷行?”
“不错,”苏沅卿点了点头,莹润的指节把玩着白玉茶盏,声音清灵,“我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
“再过几日,你便去孟府将孟玥找来,我跟她有要事相商。”
殷行听着苏沅卿的话,虽是心上疑惑,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脊背挺直若松,眉目间自带着三分文人风骨:
“殷行遵令。”
苏沅卿坐在椅上,抬手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墨发间的皦玉绸带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站起身来,正欲对殷行再吩咐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年自外头一蹦一跳地跑来,一边招手一边高声唤道:“阿姐!”
“太子姐夫给你送东西来啦!”
苏沅卿闻言,神色倏忽一变,抬步便走出房门,蹙眉问苏相容:
“你方才说什么?”
苏相容跑得久了,现在气息有些许不稳,便伸手撑在门框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太子姐夫……给你送了好多东西来……”
“你先缓缓再说话。”
苏沅卿瞧见他这副模样,蹙着的眉头散了些许,一边伸手顺着他的背一边不自觉地喃喃道:“萧清辞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光景,苏相容顺过气来,微红的脸上还带着些薄汗。
他抬首瞧向苏沅卿,激动地攥着她的衣袖说道:“阿姐,太子姐夫方才派人送了几大箱子东西来!”
“好像有整整三大箱金银,还有数不清的锦裙和钗环,那里头还有把名琴呢!娘和爹已经叫人把那些东西都抬到你院子里了……”
苏相容喋喋不休地说着,苏沅卿听了,心上疑惑更甚。
萧清辞……
怎么莫名给她送了这么好些东西来?
殷行自苏沅卿身后走来,本是以为二人走了,就想出来关门。
待他出来时,便听见了苏相容对苏沅卿说的那一番话,又侧首瞧见了苏沅卿面上的疑惑,殷行轻笑一声,靠在门框前启唇说道:
“若是想搏得心上人芳心,必先投其所好。便是霁月君子,也不例外。”
“郡主,殿下这是在向您示好。”
投其所好……示好……
忽地,苏沅卿想起了上次在太子府时,萧清辞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莹白的耳根渐渐染上薄红,苏沅卿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随即便红着脸拉着苏相容匆匆走向云倾苑。
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走在路上,步伐匆匆,皦玉色的绸带和半散的青丝被初晨的阳光蒙了一层金光,被清风吹得轻扬,在空中交织着。
她眉心微蹙,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姐……阿姐你慢些!”
苏相容走在苏沅卿身后,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只得一边瘪着嘴唤阿姐一边委屈巴巴地小跑跟上去。
过了许久,两人走到了云倾苑门口。
苏沅卿见到院里堆着的那些箱子,双眸微微瞪大,直接顿在了门口。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玄木箱子,大大小小地堆了近乎半个院子,还有一把古琴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瞧那用料成色,怕是与娘亲的扶君琴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苏沅卿走向那处,蹲下身子打量着那把古琴。
桐木做底,冰丝做弦,上刻鸾鸟,鎏金饰面。
这是上古名琴——求凰。
求凰是百年前苍澜第一琴师云度的佩琴,曾陪云度走遍天下挑战荒栖所有有名的琴师,未尝败绩。
自云度身陨后,求凰琴便下落不明,惹得天下琴师无不扼腕叹息。
不曾想,竟是在萧清辞手上。
苏沅卿的目光顿了下,指尖不自觉地抚上求凰的琴身。
她爱琴。
他自小便知晓的。
“呵。”
苏沅卿轻笑一声,清凌的杏眼里染着笑意,抚着琴身的动作柔和:“萧清辞。”
“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玄华街,扶月楼。
萧清辞立在窗前,白衣翩跹,清风霁月。
他的墨发被银冠束起一半,散着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晃,遮住了他的眉眼。
发丝掩映之间,萧清辞的那双桃花眸中泛起涟漪,目光灼灼地瞧向丞相府的方向,唇角微勾。
她自小便爱琴。
若是瞧见那求凰琴,她定然欢喜。
“萧清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包厢里的桌旁,洛逸之摇着折扇,颇为无语地看向窗前的萧清辞:“虽说我是叫你投其所好不假,但你就这么傻乎乎地把东西全送过去,连句话都不给她留?”
“若是此时趁着苏沅卿感动,你前去见她,她必定有所动摇……”
萧清辞垂首不言。
清风拂过他的眉眼,带起一片潋滟的笑意。
他看着远处的丞相府,忽地轻笑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染了些柔和:“我搜集那些东西,本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只要能搏得她一笑,便是它们最大的用处。”
“你……”
洛逸之将折扇合上,猛地丢向萧清辞,随即便起身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总归是你的心上人,若是你之后追不上了,可别来找小爷哭!”
萧清辞一把接住洛逸之的折扇,转而抛回给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模样:“总比你好。”
“瞧着经验一大把,实则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萧清辞!”
洛逸之瞬间便瞪大了眼睛,颇为气愤地站起身来。待瞧见萧清辞那副冷清模样,他瞬间又泄了气去,坐在椅上背对着萧清辞,不想看见那个家伙的脸。
萧清辞轻笑一声,随即便转过身去。
此时天光大亮,阳光落在包厢的窗棂之间,偶地落了几缕在他的面上,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清绝。
包厢内一片静谧,清风之中,忽而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喃:
“卿卿……”
-
夜深如墨,银月似钩。
云倾苑中,几棵高大槐树立在院后,皎皎月光裹着清风笼在叶尖,青薄叶片掩映间,倏忽,出现了一道身着雪衣的身影。
萧清辞往前走了几步,立在苏沅卿的窗前,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似是想要触碰那紧闭着的窗棂。
他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她了。
自上次他见到她为难,这几日间便已经克制着不去见她,不想让她在没想好的时候仓皇给他答复。
他的喜欢不该成为她的困锢。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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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看着那个紧闭着的窗棂,微微阖了阖眸。
他真的很想见她。
哪怕是悄悄看一眼也好。
萧清辞抬起手,修长的指节伸向窗棂,就在他即将触到之时,那灯火尽熄的室内,倏忽传来了一阵琴音。
屋内琴音悠扬,泛音清澈明亮。
苏沅卿坐在琴桌前,合着月色缓缓抚琴,清凌的目光却是望向了那窗上映着的一个黑影。
莹润的指节分明是在琴弦上轻勾着,撩动的却是那窗外之人的心弦。
时而一阵清风拂面,刹那间,便是心弦拨动,涟漪顿起。
苏沅卿勾着唇继续抚琴。
只见那黑影的身形微顿,指节在空中忽地停住。
不过几息,萧清辞的指尖轻抚上窗纸,眸间染笑,声音清冽:“卿卿。”
苏沅卿没有回他,唇角却是轻轻勾起。
轻抚琴弦的手指松开,她起身打开窗户,撑在窗棂上瞧着他,笑容明媚张扬,灿似朝花。
萧清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呆愣着立在原地,目光凝滞在苏沅卿的身上,眼底扬起的缱绻爱意还未收敛下去,被苏沅卿瞧了个彻底。
她抬手抚上萧清辞微蹙的眉头,轻轻地将它抚平,随即笑着问他:
“堂堂太子殿下,竟是亲自翻墙来我这云倾苑?”
“现在这个时候了,您有何贵干啊?”
温热的触感缠绕在萧清辞眉间,他的目光忽地一顿,敛眸瞧向面前的苏沅卿。
月光映在苏沅卿的面上,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萧清辞的一双桃花眸中染着月色,他伸手握住苏沅卿的手腕,唇角噙笑,声音温柔:“数日不见卿卿,辗转无眠,所以……”
“来此以慰相思。”
“辗转无眠?”
苏沅卿歪头笑道:“巧了,我也是。”
“今日晨时,不知是谁送来满院子的东西,叫我不知如何处置,硬生生弄了大半日。”
苏沅卿说着,忽地吹来一阵清风,院中槐叶飘摇着坠下几片,她伸手接住一片,转而对萧清辞轻笑着问道:“说起来,你现在可是我的未婚夫婿呢。”
“那些东西……莫不是你的聘礼?”
“呵。”
萧清辞轻笑一声,侧身靠在窗棂前,垂首说道:“那些东西,不过是搏卿卿一笑的玩意儿。”
“至于聘礼——”
萧清辞执起苏沅卿的柔荑,俯身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随即抬首望向她,笑意潋滟:
“我若是以苍澜太子的整副身家为聘,卿卿可愿嫁我?”
苏沅卿被他盯得脸红。
她将手从萧清辞的指节中抽出来,轻轻推开他,便把窗户又给关了个严实:“我……我困了……”
“你快回府去吧。”
萧清辞还停留在方才俯身执手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他轻笑一声,缓缓立起身来,敛眸正欲离开。
就在这时,那紧闭着的窗内,忽地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唤,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在这处静谧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明晰:
“十日后的花灯会,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萧清辞闻言微愣。
他走上前去,看着那窗后映着的影子,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和苏沅卿的指尖隔着一层窗纸,轻轻触上。
月色清寒,微风卷着银华落在萧清辞的身上,雪衣银冠,清风霁月。
他勾了勾唇,冷清的桃花眸里漾起涟漪,对着窗内轻声应了句:“好。”
“我等你。”
“不管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