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林的!”刀疤脸目眦欲裂,“别太过分!”
“老丁,消消气。”这伙人里一个中年人发了话,他眼睑皮很松,快垂到鹰钩鼻上。
矮池瑞几个跟头的衍恒创始人,陈彰。
陈彰对着林聿渊也有几分恭敬的意思,只是话就没那个意思了:“都说小林总不喜欢这些场合,嫌闹腾,没想到今天还赏脸来了,也是赶巧,难免有些猜测……”
“巧,陈助理。”林聿渊目光依旧停留在拍品上,却漫不经心直接叫了陈彰最不爱听的名号。
陈彰当年是池勋的行政助理,四年前离开池瑞创办衍恒实业异军突起,隐隐压过横生变故的池瑞,这几年被林聿渊处处针对,虽然没这小辈势头盛,也还勉强打得有来有往,如今也算混得相当体面。
他是这群老总里唯一一个1号厢的,这伙人都是跟着他上来。
广结善缘,不拘身份地位。林聿渊挑起一边嘴角。
陈彰脸上的松皮暗自沉了两寸,被他这样下面子,话里倒是也没听出什么火气,反而也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称呼:“林少爷不喜欢兜圈子,那我就有话直说,您这次来,可是听到小少爷什么消息了?”
“陈哥!”刀疤脸惊呼出声。
“打听我为什么来,不如担心一会能不能回得去了。”林聿渊终于赏了这伙人一个正眼。
不知道哪个词触他神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愈发骇人。
“小心。”他搭在一块的手指突然一张,无声胜有声的威胁。陈彰倏然一凛。
刀疤脸:“你想干什么!”
……
“你想干什么?”
池明澈摩挲着手里的竞拍牌,一个轻佻的男声突然从头顶上响起,椅背就是一沉。
是陈彰的儿子,衍恒的大公子陈儆晖。
加价飙升到8000万,拍卖师助理找到池明澈,面露难色,表示这个数目已经需要交一些保证金。
然而不知道是林总这些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落成了个拍卖场常客,还是那张冷脸和银行金库挂着钩,只是个正常流程,却并没人敢去他面前煞风景。
林聿渊许是不耐烦有人竞价,还磨磨赠赠,朝这边掀过来一眼,池明澈提早偏开头,视线死死定在桌面白布上。
“还想继续竞价,你胆子蛮肥。”陈儆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摇晃酒杯,哼笑,“——尝尝这酒味道怎么样,虽说比不上你好哥哥的金顶酒。”
只有四杯的金顶酒,对应莲城四大金字塔尖家族的当家人,规矩是一定敞着口穿过金色回廊,再穿过雪里浮金大厅的大金拱门,有点品尝胜利果实的意思。
池明澈看也不看,直接摇头拒绝。
“怎么,嫌色泽不好?”陈儆晖撂下酒杯,两指夹按着杯底,还是推到他面前。
池明澈淡淡说:“竞价呢。”
陈儆晖哼笑一声,丢下餐巾,掏出一张卡,凑到他面前:“跟那个白眼狼竞价,那哥哥得帮你,钱不够了吧?”
池明澈看了他一眼,当真不再叫价,由着陈儆晖越俎代庖。
“当然,对上他也没别人能帮你了。”陈儆晖顿了顿,在指尖转着卡,“把你的怪脾气给我收了,哥哥叫你喝酒,就喝了。”
这次池明澈喝了,喉结滚动,一滴不剩。随后夹了块鱼,仔细地剔起鱼刺。
名利场也有鄙视圈,金字塔尖从来只有一位,陈儆晖这种塔底基座一块砖和林聿渊隔着的可是一整座塔。
要不是现在顶着池明澈的名头,给他老子陈彰个胆都不定敢和林聿渊竞价,但是这种借刀出气的机会就像捡钱,陈儆晖求之不得。
陈儆晖看着池明澈手下莹白的鱼肉,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池家当年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池勋和林聿渊都可劲儿护着的眼珠子,现在在自己手里搓圆揉扁,只剩下偶尔炸出来的几根刺。
他又灌了一杯酒,价也不听地跟牌,语气嘲讽:“你这是在国外呆的,什么杂活都会干了啊。”
池明澈不置可否。
……
想干什么?
林聿渊看了一眼刀疤脸,轻描淡写:“有时候挺好奇,你们提心吊胆的——”
“有什么用呢?”
刀疤脸有些无措地盯着眼前的后辈,灯光下他肤色几乎和手上覆着的白手套,白得发冷,无端的居高临下。
下一刻,他突然将早就写好数字的竞拍牌举了起来。
数字惊人。
好像在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
酒过七八巡,牌子举了三四轮,陈儆晖酒量到头,夹了不知道多少筷子池明澈剔好的鱼肉。
“陈哥,还跟吗?”
池明澈突然收了筷子,开口。
“哪的话,当、当然跟。”陈儆晖已经开始舌头不利索,手里的牌子条件反射举了起来。
“哦,好。”
池明澈目光在他的牌子上溜了一圈,陈儆晖对上那双似乎含着笑意的眸子,无端一个机灵,酒意蒸发了一半。
一盘鱼肉推到他跟前,池明澈眉目微弯:“鱼还是带点刺的好。”
与此同时,拍卖官激情的声音传遍全场——“一亿整!”
“说了公平竞争,”林聿渊微微一笑,“价高者得。”
刀疤脸喘着粗气,陈彰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咣当!
陈儆晖一个没坐稳,酒洒了自己一身。
“多少?!”
“一亿元第二次!”仿佛是在回应他的问话,拍卖官第二次报价紧随其后。
鱼骨刺刺拉拉地顶开皮肉,本来卖相没有这么难看,池明澈给他的这块好像专门被敲打过,肉塌了,刺根根支楞出来。
撒上酒的衬衫已经呈现了斑驳的色块,褐里带黄,色泽果然是不太好。
池明澈摆摆手叫侍应生不用过来,捏起块餐巾,慢条斯理地叠了起来:“这就快要成交了,陈哥……”
他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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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停了话音。
餐巾叠成繁复重瓣的蔷薇,搁置在洇上红酒的白桌布上,水渍一层一层地吸附爬升,色泽不够好的红很快变成稠艳的渐变霞色。
有种死而复生的瑰丽。
借刀伤人,也要拿得稳才行。
陈儆晖脸色骤然难看,踌躇半晌,一咬牙,大喊:“等等!”
“我去问问我爸。”
……
“儆晖,多大了?”陈彰笑意消失,冷冷地说,“做事还要老爸兜底?”
然而额角掩不住的青筋暴露了他一点也不冷静。
“陈助理虎父无犬子。”林聿渊嘲弄地看向这对父子,然而只是余光一瞥,他陡然定住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被安保围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身子,悬在头顶的水晶灯恰好给他套了圈柔和的滤镜,还撒了细碎光点,跳动在他一脑袋懒洋洋的自来卷上。
有片刻光景,林聿渊脑子里一片空白,千头万绪想要钻进来,但一个全须全尾的都没有。
……
池明澈目送陈儆晖一路穿行,蹲在陈彰跟前,像只掉进汤里的灰毛老鼠,土脸灰头,卑躬屈膝。
而旁边的林聿渊,冷峻的侧脸永远浸着玩味。
太熟悉了。
池明澈脸颊骤然紧绷,攥紧餐巾的手却慢慢松了。
很难形容那片刻心情,他看过林聿渊无数次碾碎麻烦,这张侧脸曾经代表着安全和可靠,像张细致勾勒的工笔小像,只是尚未着色。
他哥确实目中无人,但对自己还是纵容的,只此一份,无数次他窃喜,并乐意为之奉上一切。
即便后来“奉上一切”这事成了真。
……
金程的安保各个真枪核弹,7号厢没那么讲究,枪口离池明澈并不远。
林聿渊蹭地站起来,喉结砸到了领针上,太阳穴倏地一突。
一只耳麦掉到地上,他毫无察觉地迈开腿,脚还没落地,膝盖先一软,眼看就要和那只呱呱坠地的耳机再续前缘。
林聿渊有些茫然地摁住椅背,眼前飞星轰然乱窜。
池明澈在散尽的飞星里偏过头,和人说着什么,林聿渊如愿看到了他清亮的眼瞳……
万水千山,目光终于有一瞬交错。
……
转开视线,池明澈想,如果他毫不在意,就会显得林聿渊的严防死守很可笑,这么多年了,也让林总演一会独角戏吧,而他只要漫不经心地——
“先生您好,那边1号桌的001先生说,他不会再跟拍了,请您随意……加一点价,就好。”
池明澈面无表情,手里饱受蹂躏的号码牌拍在桌上,缓缓地把价金凑了整。
两亿整。
……
林聿渊脸上霎时血色尽空,麻木地看拍卖师投来询问的目光,看池明澈加了价,那块表交到池明澈手上。
池明澈……
池明澈再没看他一眼,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