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镇妖塔中很久了，平时没有人同他讲话，有的只是身边那群虎视眈眈的妖魔。这冷不丁有了客人来，宴寰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那年他们到王家坝，是收到了名义上是凤凰的信。
宴寰道：“王家坝那位主持可奇怪，他把我们领到一处石像前，说是要我们供奉了，才能带我们去看那妖。”
宴寰记得，那个石像是个女神像。当时云家那位觉得奇怪，任主持怎么劝都不拜。现在想想，云家那位直觉真是灵敏。他和闻昇拜了那女神像，先后走火入魔。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闻家那边将闻昇走火入魔的消息压了下去。
闻别暮捏着手骨，那个女神像之前也居然存在过。他还以为是弘鸢故意搞出来的。
那个主持也不是什么好人。闻别暮指尖一动，他正想摩挲那颗菩提果，突然想起在闻家那个幻境，菩提果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宴寰讲完之后就闭上眼，他在这个地方关了这么久，就等着有人能跟他讲讲话。镇妖塔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两个人不能再待在地面了。
“你们出去吧。”宴寰笑了一下，“待会儿有瘴气，会损伤你们的修为。”
宴寰的修为早在这近百年间被折磨到所剩无几，他早就认命了。镇妖塔里的妖怪在逐日减少，身边嘈杂的声响也变得安静。宴寰现在也是如同强弩之末般。
宴寰想，这是自己太急功近利的报应吧。天道在惩罚他，惩罚他修行了凤凰的功法。
“宴家家主。”楼闵乐的声音突然响起。
楼闵乐没有看宴寰，而是站在闻别暮身后，他袖中飘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将他的手和闻别暮的手连在一起。
楼闵乐背对着宴寰：“我有办法解开你的枷锁。”
宴寰当楼闵乐在说笑：“启明星君说的是什么话？这可是凤凰……”
话都还没说完，楼闵乐借着铁链的力，向上一跳。红色的衣摆在空中旋了一圈，稳稳当当地错开了那根红线。
四面八方的，突然涌出成百上千的灵火。被关在镇妖塔中的妖这时候才有了踪迹，它们的眼睛映出灵火的光，聚集在镇妖塔的上方。
闻别暮不清楚为什么师尊要解开宴寰的铁链，他不闻不问，只将背后的将弋剑抛出。
楼闵乐接住被抛上来的将弋剑，他唇角微翘，手中的灵力送到剑上，他剑指塔顶。
轰隆……
被灵力震得七零八碎的铁链从天而落，闻别暮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后铁链摔在地上后，又弹向自己。
宴寰因为压在身上的力乍然卸去，看见铁链时，一时间居然没有叫出声来。
楼闵乐从空中落下，他拉过红线，将闻别暮拉了一个趔趄，在他要落地的时候，他一把将闻别暮捞了过去。
？
闻别暮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楼闵乐护在身下，看见了刚才要打上自己后背的铁链。镇妖塔中萦绕着铁链相撞清脆声响。
楼闵乐应当是被摔得有些狠了，唇边溢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
“师尊。”闻别暮推了推楼闵乐，对方松开抱着闻别暮的手，他翻了个身，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
楼闵乐双眸紧闭，长睫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他那一身红衣散开,宛如一摊鲜血。楼闵乐胸膛起伏微弱却急促，看起来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闻别暮着急，他想像在灵山时那样，将自己的灵力渡给楼闵乐。
宴寰眼疾手快，他上前几步按住闻别暮的手：“他在和天道作斗争，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闻别暮冷漠地看了一眼宴寰，冷声道：“松手。”
宴寰收回手，若有所思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闻别暮跪在楼闵乐身旁，他将手放在楼闵乐额心，发现情况的确像宴寰说的那样，他这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宴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他浅笑：“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闻家小子，过来坐着。”
那些妖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鸦雀无声。镇妖塔中只回荡着宴寰和闻别暮的交谈声。
“你什么名字？”宴寰感受到从灵海中迸发的活力，他捏了捏手，寸劲将不远处的铁链断成两截。
闻别暮有些闷闷不乐，他目光依旧黏在楼闵乐身上不肯挪开，回答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闻别暮。”
宴寰摸了摸下巴，他跟闲不住似的，左右晃动身子，与在山间跳跃的猴子一样好动：“你多久跟着启明星君的？”
闻别暮不想答：“问这些干什么？我多久跟着师尊和你有什么关系？”
师尊失忆问就算了，宴寰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还问他干什么。
宴寰歪了一下脑袋，他哈哈大笑起来。闻家这个小孩，倒是比他父亲机灵一点。
*
闻子然和宴无究前脚跟着后脚回到了宴家。
一大早醒来没找到儿子的宴安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拍了拍胸腹，在儿子面前撒娇：“我还以为你不跟我这个老父亲告别，就要走了呢！”
周围几个仆从闻言都抬眼看来，眼中全是好奇。
宴无究满脸尴尬，这老头总是这样，不分场合地说着玩笑话。
闻子然问：“家主知道师尊去哪儿了吗？”
宴安道：“今早有人看见你们师尊和小师弟去镇妖塔了。”
闻子然道过谢后，拉着宴无究就朝着镇妖塔走去。
宴无究从尴尬的氛围中脱离开来，他喋喋不休道：“老爹也真是的，不知道分场合吗？啊啊啊，受不了了。”
“小声点。”闻子然留意到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飞着的乌鸦，“乌鸦又来了。”
等他们到镇妖塔前，一时间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宴安只讲了看到师尊他们朝着镇妖塔来了，具体去哪儿了又没说。
正当宴无究和闻子然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时，镇妖塔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紧接着地面也跟着抖了抖。
“什么情况？”宴无究问道。
闻子然袖中的笔滑了出来，它在空中转了一圈，停留在楼闵乐放在塔外的那个阵上。
“他们在镇妖塔里。”闻子然声音淡淡的，“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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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闻子然和闻别暮这两兄弟，在灵山那群弟子眼中，都是清冷如高山雪莲，不可亵玩的人。
但也就宴无究清楚，闻别暮只是懒得搭理他们，闻子然这人才是真的冷漠。
闻子然垂眼，他将藏在玄坤袋中的羽毛取了出来。羽毛是楼闵乐的，不过是闻子然从闻别暮住处捡到的。要通过这个灵阵，只要有师尊的灵力就行了。
宴无究没有回答闻子然的问题，他脸上有些惊恐，“师兄，难道你也？！”
闻子然疑惑地抬头扫了他一眼，话不说完，他怎么知道这人要说什么。好半晌，闻子然才回过味来：“你也看出了师弟对师尊有非分之想？”
哇。
宴无究叹为观止，师兄早就看出来了啊。不愧是师兄。
“你这是什么表情？”闻子然狐疑地扫了一眼宴无究，“难不成你没发现啊？”
宴无究笑得很勉强，“师兄，我们尽快进去吧。”
被这么一打岔，闻子然便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拉住宴无究的衣领，下一秒，羽毛落地，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阵中。
*
闻别暮和宴寰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一旁的楼闵乐突然睁开双眼，金瞳一闪而过。
听见楼闵乐咳了几声，闻别暮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身后的宴寰挑眉，他站起身，慢悠悠跟了上去。
楼闵乐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唇红齿白，明眸皓齿。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在原地直愣愣坐了好久才有所反应。
闻别暮蹲下身，他凑得很近，几乎可以数的楼闵乐睫毛根数。
楼闵乐望向闻别暮的眼神很陌生，他好像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就这么愣愣地盯着眼前人。
宴寰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搓着下巴，“我看你师尊好像不对劲啊。”
楼闵乐目光紧紧黏在闻别暮身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楼闵乐的眼眶突然变得有些红。他难以置信地伸手碰上闻别暮的脸颊。
“师尊？”闻别暮有些迟疑。
楼闵乐双唇颤抖着，刚才砍铁链的时候，他的头发散开来，现在头发变得乱糟糟的，让他看起来格外令人怜惜。
“你……”楼闵乐大概是头又痛了，他单手撑在额上，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难受。
闻别暮伸手轻轻抓住楼闵乐的手腕，他声音放得轻柔了些：“师尊，你又忘记了吗？”
又忘记了？
楼闵乐双目猩红，他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楼闵乐脑中叫嚣着的声音更喧哗了，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闻别暮松开手，他正要说什么，楼闵乐却是反手一抓，两人之间的距离极速缩进。
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楼闵乐突然轻呢道：“我……我再也不……不任性了。”
“师尊？”闻别暮没听懂。
楼闵乐手劲很大，闻别暮有些吃痛，他睁大眼睛盯着师尊，想要挣扎开来。
耳边传来“噗”的一声，两位师兄从身后出现，宴无究脚下没站稳，将闻别暮撞了一下。
闻别暮向前撞上了楼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