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艾尔海森出卧室的时候,就没在客厅里看到卡维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沙发,连昨晚湿发在上面洇的水痕都干了,窗还是大开的样子,好像昨晚从未有人造访过一样,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昨天的热闹和荒唐好像都成了幻想。
但此刻他却开始回忆起那个吻来,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触碰,却是意外的柔软,甚至能在酒气中品出一点点甜味来,那个人勾过自己脖子的手,应该在自己的背后交叉了,毕竟他也没比自己矮多少,琥珀色的瞳仁从眼睑中溢出来,好像是向下看的,看着自己的唇。
卡维在期待自己的回应吗?还是只是想胡来一通?
艾尔海森素来不做没有理由的事,即使他昨天已经破例带了个陌生人回家。
他没有再多想,按部就班地洗漱、穿戴整齐去公司。
坐到位置上的时候,艾尔海森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那半张报纸掉落了出来,上面有一张自己的速写肖像,他双指拈着这张纸,甚至能看见报纸角落里染上去的油渍,他嘴角扯了扯,心里想,不会是垫在炸薯条餐盘上的报纸吧。
琳娜走了过来,一阵馥郁的甜柚香气停留在他的桌边,她一点不见外地抽走了艾尔海森手上的报纸,在看到内容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万种风情地对着艾尔海森眨了下眼睛。
“巴塞罗那的艺术家太多了,别被他们的浪漫骗了。”
“谢谢,这只是一顿餐费而已。”艾尔海森礼貌回应。
“真可惜,你不喜欢女人,”琳娜毫不介意地弯下腰,丰腴的身材极具诱惑性,“不然我可以为你挡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艺术家。”
艾尔海森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天高地厚?我没太懂。”
她笑得更艳了,甜柚的气息几乎全部要钻到艾尔海森的鼻息里,“艾尔海森,你克己的样子,让人发疯。”
“嗯?”他今天想问得明白一点。
“但幸好,我不是疯子,也不想成为疯子。”琳娜没有回答他,把那半张报纸又放回了艾尔海森的手里,潇洒离开了他的位置。
他把这张肖像用小磁铁按到了铁艺洞洞板上,没有特意找地方,埋在了一堆关键词和数据的便签纸里。
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后,他今天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时间在信息和数字之中失去了意义,成为了柱状图、趋势线,他仔细核验着实线和虚线之间的偏差,试图在里头寻求到一些原因和动机,他已经习惯了盯着屏幕的同时,在速记本上记录着,甚至字和字之间,也不会有高低之差,连空行和间距,都整齐得仿佛他眼睛从未离开过一样,他的工作和他的人一样严谨。
午休的时候,艾尔海森习惯去7-11买一个金枪鱼饭团,还有一罐牛奶,巴塞罗那的街道也有高低起伏,他往往会顺着坡走到最高处,在路尽头的观景台那的长椅上坐下,这段路的距离正好让烫手的饭团得以入口,喝完整罐牛奶也不过用了一分钟而已,可当他把饭团的包装纸和牛奶罐塞进垃圾桶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卡维把垃圾塞进垃圾桶的样子。
远处是地中海,还能看到一些金黄的沙,天际交界处是淡淡的灰。
这些颜色并没有都在卡维身上出现过,只有金黄好像与他产生了联系,而脑后的烈红,和在他耳边的湖蓝,艾尔海森在巴塞罗那还没发现。
他又想到了那个充满酒气的吻,他甚至在思考昨晚如果回应了他,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还有他肩头上明显被烧伤的疤,现在还会不会疼。
思绪飘远了的时候,一个骑着车,却穿着长百褶裙的姑娘从身边路过,车铃的声响清脆,把他的视线从天空中又拽到了地上,姑娘把车停在了长椅边上,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枝天堂鸟,放到了艾尔海森的身上。
“先生,你看起来像一朵乌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幸运。”
他虽然无法习惯这边的日照时间,却不反感这里人的热情,他们总能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发现别人的情绪,也愿意用身边的一些漂亮事物给他人带去惊喜,这是刻在安达卢西亚人骨子里的浪漫。
艾尔海森坐了起来,对着那位姑娘报以一个微笑,只是他觉得脸部肌肉有些不听使唤,好像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下午的工作乏善可陈,他今天不想外外食,采购了意大利面和番茄肉酱后就直接回了公寓。
电梯里的涂鸦又多了一个,是一片绿色的叶子,画得很潦草,但能看清脉络,就在三楼的按钮旁边,这么矮的高度,应该是小朋友画的吧,他想。
看到家门口多了一双拖鞋,艾尔海森的眉梢挑了一下,他终于肯定昨晚不是一个绮丽的梦了,卡维真的来过。他弯腰拿了起来,墨绿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就和澡堂子里老头穿的那种一模一样。
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他便开门进去了。
正要关门的时候,从安全通道那,传来了一声,“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听到的时候几乎松了一口气,好像之前担心着不会出现的人,真的出现了。
但他还是没有回应,只是没有关门。
像诱捕流浪猫的动物爱好者一样,等着它们自己钻进笼子里。
卡维进来了。但没有行李袋和工具箱。
“你找到地方住了吗?”艾尔海森问他。
“没有。”
“东西被偷了?”
“忘记拿了,”卡维笑着走到了阳台,拉开了长窗帘,他的工具箱和行李袋都在这里,显然一直没挪过地。
艾尔海森抬了抬眼睛,又点了点头,“拖鞋收到了,谢谢。”
琥珀色的眼睛盯看了过来,艾尔海森突然找到了这个颜色的来源,他从自己买的那些东西里找到了那支花,他拿着天堂鸟,走到卡维面前,没有回应刚刚他说的话,却说了一句,“送给你。”
卡维皱了皱眉,“为什么?”
“作为拖鞋的回礼。”
“那可真是不巧,”卡维面露难色,“本来我还想与你交换另一个东西。”
艾尔海森把放在地上的食材拿到了敞开式厨房,声音并没有提高,像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他又找了个雪平锅出来,在里面放了七成的水,撒了一些海盐进去,又倒了一些橄榄油,打开了燃气灶后,他才回过了身,看向了卡维。
又追问了一句,“嗯?”
“电梯里的叶子好看吗?”
“你画的?”艾尔海森微微勾起了嘴角,“我以为哪个小朋友画的。”
“蹲着画的,累死了。”
“你想要什么回礼?”他见识过卡维疯起来是什么样的,不想与他绕弯子了。
“给我匀一个沙发的地方,让我做你的室友。”
艾尔海森脱口而出,“凭什么?”
“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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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公寓也不花钱,就当挽救一个差点失足的艺术家吧。”
“所以你昨天,企图用身体来吸引我?”艾尔海森问得波澜不惊。
身后的水响了,多余的空气变成了一串串小气泡,从水面上冒了出来,但水还没开。
“没有,”卡维低头笑了一下,“我只是醉了。”
“醉了就可以随便吻别人,”艾尔海森笑了起来,眼神却是冷的,“这是巴塞罗那的习惯?”
“对不起,”卡维抿了下嘴唇,“我只是担心你和他们一样。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
水开了,他又走向了厨房,把今天刚买回来的意面散开了放进去。
卡维见艾尔海森没说话,就走到了阳台里,艾尔海森开了小火,也跟了过去,在卡维拿起行李袋和工具箱的时候,开了口,“留下来吧,我在煮意面,两人份的。”
卡维一下定住了,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留下来吃意面,还是留下来?”
艾尔海森懒得解释,“随便你。”
肉酱是现成的,艾尔海森从碗柜里拿出了两个餐盘,从锅里捞了面出来,在餐盘里卷成了一坨,再淋上肉酱,他又从冰箱里取出了芝士块,磨了一些芝士碎到面上。
“欧芹碎要吗?”他问卡维。
卡维点了点头,“好。”
艾尔海森问他:“你要——叉子还是筷子?”
“筷子。”
艾尔海森动作停顿了一下,拿了两双筷子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边,昨天是火腿披萨和热红酒,今天是各自面前的一碗面。
这里的番茄沙司,总是比自己家乡的要更酸咸一点,所以他肉酱放得有点少,艾尔海森本来还以为卡维会不习惯,但看他大口吃面的样子,好像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救命!”卡维惊呼道,“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意面了。”
艾尔海森也吃了一口面,抬眼看他,“不觉得太淡了吗?”
“天知道这里的酱为什么这么咸,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提醒你量的问题。”
艾尔海森笑了一下,又继续吃着,“我也觉得这里太咸了。”
“没想到你筷子用得这么好。”卡维说,“我学了好久。”
“熟能生巧罢了。”
“谢谢你的面,也谢谢你的天堂鸟,今天真是满足的一天。”卡维笑得很单纯很好看,几乎让人无法联想到他昨晚发疯似的行径。
“不客气。”
“那我——”
“留下来吧,”艾尔海森说得很淡然,“留下来,做我的室友。”
卡维怔住了,嘴唇还微微张着。
过了几秒钟,他才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饿了一天了吧?”艾尔海森问他。
“你怎么知道?”
“以后出去跟我说一声,”艾尔海森的碗里还有最后一口,“省得被关在门外进不来。”
卡维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啊,是……我只带了5欧出门。”
“都买拖鞋了?”
“嗯。”
碗里的意面吃完了,“那明天我也给你买一双,”艾尔海森看着卡维的眼睛,又补了一句,“是挺滑的。”
卡维喉结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去洗碗。”
“噢,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