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①”
摇头晃脑念完这句,景湛终于抬眼,有些苦大仇深地看向书案对面的人。
“哎,小姑姑,侄儿如今已师从外傅,再不是蒙昧孩童,玩雪之邀,恕难从命。”
年纪不大,谈吐却一派老气横秋,现下又讲出此等灭人欲的话来,季蘅听着败兴,几分轻蔑地眯长眼睛:“你这些个成套的说辞,都是跟谁学的?”
他把头伏得更低了,缓缓应答:“三叔父。”
“又在胡诌,甄尧最是懒了,平日沾不得半点苦,你学他斗鸡走马,还是吃喝玩乐?”
“叔父有出息,受邺侯青睐,祖婆因此高兴了许久,就想着,往后我若也能举茂才,阿母定会欣慰的吧。可惜我体弱,脑子笨,无甚天份,唯有将勤补拙。”
古之贤者皆以忠孝为立身根本,甄家教育子女自也遵从的儒家经典。景湛年幼,但孝思不匮,时刻记挂着寡母,季蘅自愧不如,原本玩笑的口吻也收敛了些,宽慰道:“其实,你能有这份孝心,二嫂便足够欣慰了。”
见小侄仍在苦恼纠结,她思忖片刻,换了个方略劝说:“学有阶渐,欲速则不达,看你每日起早贪黑的,甚是辛苦,正好,先前吩咐丫鬟给蟠齐堂送了些炙肉给你补身体,等习完这些功课,咱俩一块,今晚陪嫂嫂同席用膳如何?”
景湛果然迟疑了:“好是好,可我愚钝,不比姑姑您过目成诵,需多花时间才能背完。”
“不急,还早着呢,你且先背成这一面,余的或留到明日。”
他这才颔颐应下,继续用功去了。
此刻的霁风斋略安静,绫戈煮完茶,便一言不发地对着炭盆烘暖斗篷,除了簌簌落雪声和木炭燃烧的噼里啪啦,就只剩小儿在喃喃念书,那语息甚闷,几如蚊响。
季蘅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又抿了两口热茶,余光不住瞥向外边的孟觉苦。
那人正懒洋洋倚着门框,望着落雪失神,周身散发出冷峭寂寥的气质,浑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似乎很犹豫,她把小盏搁回了案面上,待拿定主意后,起身走向了那个漩涡。
“孟觉苦。”
她是小心翼翼地唤出这个名字的,带着试探和敬重,自作主张地跪坐在男人的对面。
孟觉苦并不意外女子的到来,出于礼貌,也不再流连屋外雪景了,把头一撇,有些淡默地望向眼前人。
久看素净的雪,再看甄五娘,这张漂亮的脸也白,可惜不素,方才远远跑来,是活泼又热烈,两颊的红晕还未褪尽,此时脱去了大红斗篷,端坐下来,那昳丽模样,仿佛含苞待放的白牡丹。
他的眼睛不免花了些力气,偷偷感慨,再过几年,等这美貌完全长开了,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红颜祸水?从来如此,太出挑的,便最容易惹事端。
故而半晌才想起回话:“娘子有何吩咐?”
“我无聊得紧,”不拘真心或假意,季蘅笑起来的模样很动人,就像蓬莱吹来的薰风轻轻撩拨开悲秋雾气,十足沁人心脾,“想你曾经行军多载,可否与我讲讲疆场之事?”
女子的声音甜润,却叫孟觉苦陡生一阵酸涩涌动,他答:“羁旅漂泊,功名未遂,无有甚么趣事。”
“那你见过曹操曹司空么?”
闻此,他不由语塞,面上倒依旧平静,等对方期盼的眼神稍收敛,才点头:“以前在点兵台,远远瞧见过几次。”
“司空长什么样子?有无王霸之气?”季蘅当真兴致盎然,急忙追问。
孟觉苦被她逗笑了,嘴角深深一陷,但很快,那神情变得有些悲伤:“太远了,看不真切。”
这个回答没能让季蘅顺意,她小小遗憾了一下,但非挫败,心底还有许多人想盘问,掰着指头数,文臣如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武将如夏侯惇、于禁、许褚、典韦——啊,这位就别提了,莫要伤口撒盐。
顾虑到最后,她轻落了句:“有道,乱世出英雄,你在军中可曾见过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
“何为厉害人物?所向披靡,类如飞将吕奉先?”
俗语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孟觉苦口气倒大,敢随意对标三国武将的榜首了。季蘅含糊地点点头,奉承道:“早听说曹军帐下的能臣干将颇多。”
“确然。”孟觉苦不经意时,或因诧异或因亵慢,总会挑高一边的眉。
捕捉到那瞬间流出的轻巧神情,十分难得,想他以前大约也是飞扬不拘束的性子,会披甲持枪,策马穿过春花烂漫的巷道,若遇上有姑娘偷瞧,便大方顾首,报以明朗之笑……
“军中胜吕布者甚多。”他的傲慢,果不其然是在揶揄人,半句说完,特意停顿下来,等着对方追问。
可季蘅到底机灵,早已心领神会一二,笑说:“哦,那吕布虽骁勇,却无信义,此等反复小人,我身边的姊妹兄弟也胜他不少。”
孟觉苦听到这话,初时蘧然,但渐渐,心里愈发堵得慌,就像用力一拳打在松软的棉花上,原本使不完的那点劲儿只能凭空慢慢泄干净。
俄顷,他终于开口,算是坦诚这多时遭遇的迷惑:“我往日见识过不少早慧少年,他们的七窍玲珑确实令人欢喜,但唯独娘子你,就像忘喝了那孟婆汤,叫人……望而却步。”
没想到孟觉苦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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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畏忌她,季蘅哑然而笑,可仔细回想,在此人面前,自己好像总忍不住说道些意外之言,即便再钝,也该觉察出殊常。
见她安静,孟觉苦唯恐失言冒犯,连忙补充道:“娘子灵敏通透,又生得标致,往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季蘅却摇头,嘀咕了句:“我们两个,其实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孟觉苦闻此,不由凝伫,而季蘅已将目光投向了檐外,自顾自地说起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
“从前看过一出戏,戏里有个妘氏尾鬼国,故事讲的是天下动荡,诸王子争储。国君有三子,其中,长子多病早逝,幼子风流肆意,唯独次子文公,有治国安邦之才,兼以身侧众多贤士辅佐,最后如愿继位。不知怎么的,我看完整个故事,当天夜里竟恍恍惚惚做了个怪梦,梦见我摇身一变成了局中人,不是别的,偏偏就是那位早该入土的大王子,可梦里,我非但没死,还发现自己的文韬武略不输两位弟弟,你以为,这梦里的我,是否也该争当那尾鬼之主?”
孟觉苦有些不明就里,只迟疑回道:“呃,既已定局,无论王长子如何争取,恐怕也变不得最终的结果。”
“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知不可?”
“既为娘子虚无缥缈的梦境,试一试倒无妨。只是在我看来,何必多此一举,文公有治国之才,有识人之明,尾鬼交到他手里不是很好吗?”
这道理,季蘅也懂,可她却不愿明白:“我当国主,未必次于文公,况且那滔天的权柄触手可及,若是你,焉能忍住不动心?”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②”孟觉苦笑答如此,“我不过无名小卒,不愿被人窥破,庸庸碌碌,求得一处善终便罢。”
每每旁敲侧击地问及身世,他就变成个十足的闷葫芦,几棍子敲不出一个响。
不过现在,季蘅算彻底想开了,即便眼前的人就是曹昂,史书上那个死在宛城的曹昂,也再回不来了。
她暗自叹了声气,眉头笼上愁云,罢了,何必自讨没趣,哀莫大于心死,再不要难为人家。
当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遑论渺小之至的你我,那千百年的时间也许不过一两页纸,甚至一两行字。
孟觉苦瞧她惆怅的模样,一时失神,竟轻轻笑了下。
“你笑甚?”
他连忙解释:“莫敢冒犯,只是忽觉娘子方才的神情,有些像……在下的胞妹。”
或换作旁人,定会觉得油嘴滑舌,可现下,季蘅却当真好奇了 ,问:“哦?她叫什么名字?”
孟觉苦呼了口热气,似有些不舍地念出那个名字:
“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