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虚实
    北地春迟,哪怕出了正月,仍是一片轻寒料峭。

    季蘅喜欢趁着日光熹微之时,饱嗅晓风中类似米汤的清凉味道,很是神怡气爽。

    她这个新年,过得甚为宽舒,无所用心,也着实吃胖不少,好在人小年纪轻,本就长着身体,衣裳总会做得宽松些,看上去并不明显,便私地宽宥了那偷偷生长的肉,美其名曰:

    愈发丰润均称。

    早膳刚吃完大半碗羊肉白菜羹,现下,她又拿着块柿饼,在小镜湖旁的花园溜达。

    “秋千是前些天才打结实的,娘子可要仔细了。”

    细宝拿手帕擦干净那木板座儿,季蘅才安稳坐下,她开口便问:“阿兄明日启程?”

    “是,三郎君明早辰时就动身。您宽心,这一趟先只带了成禄、石康、观杏……特意把卢宽留下,空闲给您扎风筝。”

    每到阳春,惠风和煦的时候,季蘅总会择一开阔草地放风筝玩。

    而甄宅里,当属卢宽扎得一手好风筝,比街上叫卖的竟还精巧不少,今年早早交代了他,想要青雁和蝴蝶花样式的。

    隔了层粗布,季蘅抓着柿饼,正细细咀嚼,声音听起来略含糊:“那谢容允呢?”

    坦白讲,她还是有几分忌惮此人的。就比方前些天陪三嫂薛婉说完话,她抄了条近路回繁柯院,走在竹林深处的鹅卵石小道上,忽听见悠扬的笛声,一时好奇,竟就顺着那乐音寻去,直至某堵围墙拦住了她——意识到眼前的正是泰阿阁后厦。

    不消猜,这曲定当与借居此处的谢容允有关。

    又不禁忆起中秋之夜,此人昭灼的目光,猜忌又神秘,只觉得自己的脸被盯得生疼,几乎要烫出个洞来。

    明明是自己家,她想着想着,竟莫名心虚鬼祟地走远了。

    “谢先生啊,肯定也要走的,否则也太不合规矩了。”细宝揣测着禀道。

    季蘅终于啃完柿饼了,她把裹饼沾了油渍的粗布交给细宝,擦干净嘴,然后一蹬腿,将秋千荡得高高的。

    “我已经学会骑马拉弓了,虽说只是软弓,也没有射得很准。”

    细宝一听,连忙凑近了探问:“您该不会还想独自外去春猎吧?”

    “咄,我哪有这本事,野兔野鸡都还好说,若遇上什么豺狼虎豹的,可就要了大命。”

    “是说呢。”

    谈不上春猎,顶多算个其乐融融的春游吧。

    季蘅想去郊野,架起篝火,和朋友一起聊天、烤肉、喝酒、看星星……若是心情够好,再给他们炫耀一下新学的舞。

    她是越想越开心,随口吩咐细宝:“我有些渴了,你帮我取一小盏果汁来。”

    “诺。”

    又接着自顾自地想:三哥去了邺城,三嫂有孕在身,母亲和二嫂都是不爱操心的人,只要好好糊弄住掌家的霍姨娘——她便是骑着马从城西瞎逛到城东也不打紧。

    季蘅不由做起美梦,呜呼乐哉,这段时日就争当天底下最快活自在的古人。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秋千绳。

    她失容惊矍,竟是孟觉苦,但也瞬间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我一跳!”

    孟觉苦总是副置身事外的淡漠表情,大约这种经历过生死的人,在情绪上都再难有大起大伏。

    这会子正低眉望向季蘅,就像微风拂过垂柳丝,他说:“年前你要我帮忙找的书。”

    另一只手果然抱着个木匣子。

    “噢,我竟差点忘干净了,”季蘅有些不好意思,“你搁在霁风斋就好,何必辛劳亲自送来。”

    “因为你忘了。”孟觉苦略顿了顿,又道,“你许久不来书斋了。”

    “这不过年嘛,我哪有心思静下来看书。”

    他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说:“我正要送去繁柯院。”

    季蘅却一手扯住男子的袖袍:“诶,我叫细宝去拿东西了,若随你走开,她回来定找不见人。你这会子也没什么大事,就陪我等一等?”

    孟觉苦没说话,只抱着那匣子,安静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他贯是沉默寡言的,故而两人之间的聊天一向由季蘅开话头:“你的病应当快好全了,今年可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新鲜的。”

    小姑娘却在掏心窝子:“我呢,一直想走出中山郡,走出冀州,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她晃了晃脚,盯着鞋面的纹案,“天下一百四十二郡,也不知我此生能丈量多少呢。”

    “你想听实话?”

    “什么?”

    “等娘子行了笄礼,婚事也将定下,你的未来,只在夫家府宅的几十亩土地和墙内的那片窄天。从此孝顺姑舅,敬爱夫君,管理妾仆,生儿育女……这一生便转瞬即逝了。”

    实话归实话,但,好毒的预言,季蘅实在不喜欢,她不禁暗想,这甄氏的一生合当更传奇,初嫁四世三公的诸侯家,妥妥“老钱”联姻,可惜没多久兵败受俘,给野心勃勃的未来皇帝抢了去,生下大魏第二任君主,野史里还能被编排与同样失意的小叔子不清不楚搞暧昧,据说最后争宠失败,被移情别恋的丈夫赐死……嗯,还更凄惨些。

    要说,与其这样被动地过完一生,不如赌一把改变历史。只是到底从哪儿开始改,能改成功,她还没想好。

    “我才不想嫁人。”

    “华儿以前也这样嚷嚷,可到底由不得你们。”

    季蘅只叹道:“你们男人不懂。就说这衣服吧,都是依着我喜欢的纹样、颜色裁制的,先前穿的时候,我会很小心,可多穿几次,衣服变旧了,就没那么喜欢了,又会央求阿母、霍姨给我置办新衣。人也是一样啊。男人厌倦了,犹可纳妾,女人就惨了,成亲之后却只能守着一件破衣服,不定还要与多少人共享,好不公平!”

    这样的痴话,孟觉苦闻所未闻,他皱了皱眉,自然而然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辩解道:“你们女子一样可以和离的。”

    “你见过多少女子仅仅因为厌倦就与丈夫和离的?莫深究理由了,哪怕是主动求离的都少得可怜。所以我当真是佩服丁夫人。”

    “丁夫人?”孟觉苦的语气变得切迫,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些都被季蘅轻易捕捉到了,她缓缓道:“怎么了?”

    “是哪位丁夫人?”

    她笑了笑:“自然是你们都认识的那位丁夫人。”

    孟觉苦一时语塞。

    季蘅便接着说:“就是你从前那个主公曹孟德的发妻。”

    “他们……和离了?”

    “嗯,我也是听说,”她诈现忖量之状,“长子不幸战死,那位丁夫人连日以泪洗面,唾骂丈夫因一己私欲酿祸作孽,累及无辜,最后竟逼得曹司空同意和离,独自回了老家谯县。”

    孟觉苦的目光有些阴郁:“该是谣传。”

    “为何?”

    “丁氏贵为正室,且不说司空与哪个女人有了孩子,都得喊她母亲,更何况那曹昂不过养子,却非亲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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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她愿意,再多认几个也无妨,何必……”

    “何必为一养子抛弃大好前程?但俗语有言啊,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想那曹昂该是丁夫人一手带大的,便是养子,也付出了多年的真心实意,怎能轻易释怀?”

    光和五年,媵妾毓姬又怀孕了,但这次她却没被幸运眷顾,因胎位不正,难产诞下一名气若游丝的男婴,不久便母子俱陨。

    那时曹昂才五岁,丧母后,被丁氏收养在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子,至他死去,已有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莫说养孩子了,便是养些小动物、养些花花草草,也该有感情的。

    见对方不言语,季蘅继续说:“为长子之死愤恨是一,其二嘛,我猜丁夫人早就看不惯那曹公的作派了,这次终于有理由离他而去。”

    “这些话是谁教你?”孟觉苦果然警惕地望向她,“难道曹氏的家事已妇孺皆知了?”

    “偷偷告诉你,并非你一人有不可说的秘密。”季蘅眯起眼,存心逗他,“倘或哪天你坦诚自己的来历,我也就愿意同你讲一讲我的秘密了。”

    如她所愿,孟觉苦冷笑出声:“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

    “是。”

    “好,告诉你,我本姓的确是曹,”他竟云淡风轻地坦白了,“但并非曹昂。”

    闻此,季蘅忙撇过头看他,那人眼睛亮幽幽的,不像在撒谎。

    “什么?”

    “我原姓曹,单名一个扬,表字安民。”

    ……

    他竟是曹安民?本该与典韦、曹昂一起死在宛城的曹操爱侄!?

    一切好像都有些说通了,但季蘅还是很谨慎:“你这次该不会又是哄骗我的吧?”

    孟觉苦却避而不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那么重要吗?”

    这回轮到季蘅语塞了,片晌,她又问:“那曹操是你什么人?”

    “族叔。”

    “既是叔父,你为何不回许都?”

    “曹氏英杰众多,我这已废之躯何苦自取其辱。”

    “那你之前骗我,说没见过曹昂!”

    “我若对什么人都坦诚,恐怕难以苟活到今日。”孟觉苦幽幽说,“好了,我的事言尽于此,轮到你了。”

    季蘅并不满意,想了想,故意道:“我原是姑射山上的仙子,做了些错事,被罚至人间历劫。”

    “历劫?”孟觉苦略轻蔑地量了她一眼,怎么看都是来享福的。

    “历的是情劫。”她心虚地继续编,“贪嗔痴恨爱恶欲,什么时候觑破了红尘,什么时候才能飞升成上神。”

    “贪嗔痴恨爱恶欲,你是哪个山头的仙?竟修异邦的佛经。”

    “嗳,你不懂,这世间的真知总是不谋而合,”季蘅有些急,“反正天机不可泄露,你别问太多。难道你没觉得我有时通晓天地,又觉得我谈吐怪异?”

    “比寻常女子确有不同。”孟觉苦用词委婉,这人还是挺懂礼貌的。

    “假作真时,真即假。”她摇头晃脑,“你可以不信我,但莫跟其他人乱说。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

    “好。”

    “安民济物,你父母有大抱负,只是原来的名字叫人容易想起旧事,我不太喜欢,以后还是唤你孟觉苦吧。”

    没想到孟觉苦只安然点点头,并不在意,最后还补充了句,像在季蘅心头插上把大衮刀:

    “不过,我的事,尧郎君与谢先生也都知道。”